刘彻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心里早已乱成一团,直到杨得意通报说司马谈已经在宣室殿外等候,才整理好思绪,宣司马谈觐见。
“素闻爱卿博学强记,尤其对历史颇有研究,朕有个问题想请教。”
“陛下过谦。”刘彻客气的开场白让极少有机会面圣的司马谈不胜惶恐,“臣必定知无不言。”
“朕前几日在书上看到关于国神的内容。爱卿可知‘国神’是什么神?朕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
骠骑将军不是号称熟知殷商时期的历史吗?怎么不去问他?一个武官仗着卖屁股讨得皇帝几分喜欢,就目空一切,竟然到太史令面前来班门弄斧,还把司马迁写的牧野之战批得一无是处。尽管心里对霍去病不满,司马谈比司马迁多活的这么些年毕竟不是白活的,知道在皇帝面前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尤其是霍去病刚在漠北之战大获全胜,在这时候和他作对就是找死,司马谈只能忍气吞声地就事论事:“回禀陛下。据史料记载,国神比干乃是殷帝丁的次子、帝乙的弟弟、商纣王的叔父。商纣王在位时,比干任少师一职,也就相当于如今的丞相。商末纣王暴虐荒淫,横征暴敛,比干叹曰:‘主过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过则谏,不用则死,忠之至也。’遂至鹿台摘星楼强谏三日不去。纣问何以自恃,比干曰:‘恃善行仁义,所以自恃。’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信有诸乎?’遂杀比干剖视其心。后武王灭商,封比干墓,尊比干为‘垄’,即国神。比干是历史上第一个以死谏君的忠臣,后世的文官都视比干为楷模。《论语微子》上就写道: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司马谈的声音平和柔润,听在刘彻耳中却不亚于生生惊雷。比干,剖心而死……这就是霍去病的前世吗?刘彻曾经出于闲极无聊,和公孙弘探讨人死后会去哪里,公孙弘提出过轮回说和他小时候遇见的那个自称是姜太公转世的疯老头。刘彻说这种说法没有依据,于是公孙弘保证等他死过以后,一定会回来报告刘彻,人死了以后到底会去哪里,可是他死了都两三年了,至今仍没有回来。难道人死了以后,灵魂会不灭,重新成为新生儿,只是忘了前世的事?刘彻想得太入神,直到司马谈喊了几次,才发觉他已经说完了:“爱卿……说得很好。”
“陛下过誉。”司马谈不敢多问刘彻分心的原因,只得意于他的夸赞。
“那么爱卿对殷商时期的民俗有没有研究?”刘彻急于验证刚才的想法。
“略知一二。”
“殷商时期都有些什么风俗?”
“《礼记檀弓》记载:夏后氏尚黑,殷人尚白,周人尚赤……”
殷人尚白,霍去病那一身刺眼的白衣……是啊,刘彻早该发现了。霍去病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与低贱的出身不符的雍容,熟知殷商末期的历史,说话做事都完全不像年轻人,对刘彻予取予求,曾经与司马迁争论商纣王到底是不是暴君,还有他教霍光的为官之道……如果他是国神比干转世,那么刘彻是谁?难道他前世就是商纣?
不会的。比干前世被商纣剖心而死,怎么会转世后还来侍奉杀了自己的人?说不定刘彻是周武王转世,比干是来报封墓之恩的。刘彻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这一线希望:“爱卿可知商纣王叫什么名字?就叫‘纣’吗?”
“自然不是。”难得有机会在皇帝面前卖弄学问,司马谈十分得意,继续夸夸其谈,“‘纣’乃是‘损而无德’之意,怎么会有人起这种名字?根据历史记载,商纣名‘受’,也有一说是名‘受德’……”
受德!一道惊雷劈碎了刘彻最后的侥幸。霍去病动情的时候会叫他“花花”,有时候也会叫他“受德”,刘彻还几次逼问“受德”到底是谁,霍去病每次都推脱是小时候养的小狗的名字,或者以前在平阳公主家放的老牛的名字,死活不肯说实话。原来他叫的是上辈子的刘彻——将他剖心而死的商纣王!
当天晚上,刘彻做了很多梦,前世的事在梦中纷至沓来。刘彻在梦中看着自己从稚童一点一点长大,一点一点衰老,每一个梦中都有那个长得和现在的霍去病一模一样,只是更显清瘦文弱些的人——比干。
小时候无论怎么调皮,比干都对他不打不骂,只会带他去宗庙,絮絮叨叨地讲述祖先们的光辉历史。刘彻在梦中看到还是稚童的自己在山路上追着那个白色的背影,可是那个背影像是随时会飞走,不论他怎么努力都追不上,害怕失去他的感觉至今清晰依旧;少年时顽劣不堪,可是哪怕他把比干气得吐血,比干最多也不过满是宠溺地回他一句“你呀……”;青年时登基继位,满朝老臣把他压得死死的,还有一个被他抢走王位的庶兄在一旁虎视眈眈,文弱的白衣亚相却永远是他最坚固的盾牌;第一次忍无可忍地对他道出心声,半逼半骗地把亲叔叔哄上床吃干抹净,比干依然予取予求,让他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中,却没想到这份不为世俗所容的不伦之恋注定要以悲剧收场;中年时一时糊涂弄得妻离子散,已经是满头白发却年轻如昔的丞相像是他的救命稻草,始终对他不离不弃,让他有勇气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可是听说就连比干都背叛他,他看到自己的心都碎了,只剩滔天怒火,恨不得把自己连同背叛自己的爱人一起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