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统帅部确定这次军事行动不会开枪,因此侦察连只需要夹在队伍当中前进。我坐在三轮摩托的斗车里,不时摸摸手里的望远镜、新发的地图、仅仅在射击场上用过的枪,激动的心情和其他的新兵蛋无异。
从柏林到帕绍一直是急行军,二十多小时不间歇地行进,在第一个晨曦初露进入莱比锡,第一个落日越过雷根斯堡。3月12日凌晨,我们来到边境。步兵团的很多人由于兴奋而整整一天没合眼,而全部配备摩托车的侦察连,根本没有合眼的机会。到帕绍时,整个排的人艰难地翻下车,恨不得给自己的关节上机油。
帕绍是一座安宁的小城,多瑙河在这里最后一次眷顾德意志兰,奔向奥地利。天色很黑,景色无缘得见。睡意潦草地安抚了我们,风尘仆仆的军容和疲惫的黑眼圈未及休整,我们在清晨又跨上摩托车,冒着飞雪和横风继续向前。
一进入奥地利,市民马上包围了我们。参加过一战的男人向我们敬礼,女人则拿出食物,我的斗车立刻装满了各种面包。本来是不允许收受市民的东西的,但是拒绝这样热忱的馈赠就太矫情了,我们只好拖着面包向前开去。
在维也纳,照样受到了盛大的礼遇。人们在欢庆中涌向军队,撕扯他们的扣子。我不得不让士兵们把子弹卸下来以防走火或丢失。两挺冲锋枪的保险栓不太严实,干脆就把枪托拆了。余下的几天里,高级军官与奥地利上层互相访问,普通士兵徜徉于维也纳的名胜。3月15日,警卫旗作为帝国最优秀的仪仗部队参加了大阅兵,希特勒在阅兵台上演讲,“同一种语言,同一个帝国”。这的确是一句政治口号,但谁能造出另一句口号,来驱散这油然而生的心愿?
几天欢庆下来,我几乎忘记了这本该是一次军事行动。合并过程十分顺利,警卫旗抵达维也纳后一直待命,除了阅兵就没有什么任务了。那天我们列队走过多瑙城的笔直道路,欢呼声缭绕耳边。我在柏林的外交场合或纽伦堡的党代会上已参加过几次阅兵,仪仗靴又紧又硬,但只要拔高腰杆就能让动作流畅,这个诀窍是仪仗连教给我的。
不过由于奥地利警署正在交接,侦察连收到了旨在防止潜在的破坏活动的巡察令。我所在的排被分配到利奥波德城。
这是犹太区,在多瑙河的另一面。大量的流动人口和非德意志裔使之历来是犯罪多发地,为跨国的间谍活动提供了掩体。在德奥合并的时局下,肯定有大量的反对派和境外势力蠢蠢欲动。但这时奥地利已经是德国的一部分,国内安保工作本不该由军方出面,连长再三交代不要贸然行动,开枪更是严令禁止的。
利奥波德城拥挤的街道两边黑压压地林立着各色商铺。东欧式的混乱当中,连空气都弥漫着犹太小食店特有的味道,清戒派犹太男信徒穿着黑色长袍穿街过巷,蔚为奇观。我们分成三队逡巡在杂乱狭窄的街道上。人们对一支德国军队的到来感到好奇,满面髭须的东欧人干脆停在路上,用油腻的眼睛打量我们。
“避开他们的目光,这样他们也不会老是盯着你看。”我示意部下只去注意街头巷尾可能存在的可疑人物。
过了一会儿,“排长……他们还在看。”
“别管他们,我们的主要是来排查潜在的敌对活动的。”
士兵们没有多说,低着头走过一道道街巷。
这简直像中世纪的罪犯游街。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犹太人看在眼里,他们在我们身后交头接耳,快步跑开或奇怪地停下。我的故乡法兰克福也有犹太人,多半从事金融或教育行业,从口音和举止很难将之与德意志人区分开。但是利奥波德城的这些人顶着黑黢黢的毡帽,留着络腮胡子,油污满脸,讲一种听不懂的语言。
我们行经城区中心的一座犹太教堂。明显的土耳其风格将它与其他房屋区分开(该教堂实为摩尔复兴式建筑,是维也纳最大的犹太教堂——编者注),时值下午,深色皮肤的小学生结束一天的学习,和他们前来祷告的亲人一起走出来。落日仿佛能把这气氛放大,我发现世界上任何种群的孩子都有明亮光洁的双眼,任何民族的家庭也都一般无二的温馨。
老迈的拉比也蹒跚而出,为之送行。他看见我们,目光立刻变得警觉。短暂的犹疑后他转身走回教堂,脚步刻意放慢以显得若无其事。
教堂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们迅速交换眼神,决定在这周围埋伏下来。
其后的事件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
跟随我的有一个班,我让两个人分别向其他分队和连部通报,其他两两散开,排查教堂的出口。这不是个好计策,即使便衣警察也和这一区的犹太人相貌相迥而无法隐藏其中,何况我们身穿德军制服。
教堂占地足有几百平方米,可以从外观发现的出口有三个,其他就无从得知了。我让大家尽量远地埋伏下来,但是教堂位于道路最宽阔的地方,周围是一个小型广场,实在不适合隐蔽。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每一分钟我都在希望当地警察赶到,或是连部发出指令。这是紧邻市中心的平民区,军队的过激行为会带来严重后果。
教堂里正在发生什么事?
不应该是走私或非法越境一类的,因为他们害怕的是军队。
那么是阴谋行刺?炸弹袭击?武装抵抗?
连部对这种尚未发端的潜在威胁是何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