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制度,太子太师、太傅、太保,以及少师、少傅、少保等,名义上虽为东宫大臣,却一向并无专职,都是虚衔,只为其他官职的兼官、赠官和加官所用,并不专门负责教诲东宫之事,太子的学业,则一向是詹事府与左右春坊司的职责。前朝嘉平年间,因始终未立太子,这两处东宫官员也就人才不齐,职位多虚,所以当今上即位之后,特地擢拔原翰林院编修林凤致为学士,加太子少傅衔,专司东宫经筵侍讲之事。
这一年是永建二年,太子璠——小名安康,乃先帝长子,今上立以为嗣——今年年方六岁,岁初方开蒙,林凤致这个太子少傅,也就才上任大半年。
表面上加以正二品的高级官衔,丰币厚禄的被奉养着,实则除了陪伴六岁小太子读书之外,别无他用,甚至还不如在翰林院的七品衔掌管制诏、左右清议的权柄大——所谓明升暗降,架空实权,自己在嘉平末年就曾经料想过的,如今竟是一一成为事实。
当然,更难堪的事实是,除了白日间侍讲经筵,陪太子读书之外,晚间还要时不时恭迎圣驾。不管留宿东宫也罢,回到自己的少傅府也罢,只要圣意一悦,心血来潮,自己便得随时奉陪。所以林凤致也明白,被加这个东宫职位,无非是方便自己出入大内,同时方便成为禁脔而已。
这种尴尬的身份,甚至不是多么遮遮掩掩的,哪一次不象今晚一样,带着一批侍卫和内官来临幸,欢好时从来不避随侍的耳目?禁中自必流传已遍,只怕官场乃至民间,也都在悄悄的议论传说着吧——人生到了这个地步,委实屈辱难当,却又无可回避。
林凤致写不下去了,索性将笔一搁,靠着几案出神,口中兀自留着方才欢爱之后汗出口渴、狂饮了几口香茶的淡淡涩味,心内也不免暗暗苦涩着。
窗外水面上凉风阵阵拂来,送入一丝丝早桂的甜香,绿纱窗外虫声唧唧,银烛台上红泪盈盈,忽然扑灯的蛾儿飞来,嗤的一声轻响,小身躯焚入火焰。
永建二年秋八月初七夜,是个再平淡也不过的日子,一切都那么寻常,而又无奈。
二之2
次日却是小太子安康的六岁生日,太子并非今上所亲生,乃是新皇即位之初,为了安抚一些不满意先帝明明有子,却还要“兄终弟及”的臣民们,特意将兄长的儿子继为己嗣,立作太子。宫中都心知肚明这个太子无非是过墙梯,等到后宫之中一旦诞生下皇帝自己的亲子,多半便要有废立之举,大家都有几分势力眼,对太子也就当面虽不敢轻忽,趋奉得却也不够热切。比如这个诞辰,若非林凤致传令提醒,东宫中的官员便几乎都要忘却。
东宫这批官员里面,职位较高的乃是詹事府詹事张秉衡,以及左春坊司大学士温帆——因名字音近太子的正名“璠”,所以大家一般称其字为温春航——两人都是皤然老翁,侍讲时常常昏昏欲睡,其余少詹事、主簿、正字、洗马等员,职位空缺不少,还有人长年请假不来,剩下的也都无所用心。所以东宫之中,常常只有林凤致一人负责督讲,太子安康虽然年幼,却异常伶俐安分,还能乖乖听讲,其他陪读的人则每每在底下偷打盹儿,林凤致也懒待去管束他们。
这日因为传令停了半日经筵,讲书极短,倒教陪读们都振奋了几分精神。宫中所谓“经筵”,老规矩原是先讲经、后赐筵,众人对讲经都兴致不高,赐筵倒是一心等着领的,因今日课程短,离赐筵辰光还早,不免使大家人心浮动起来。正在这时,宫门口喝道传来,却是刘后鸾驾到了,登时官员全回避不迭,跪到院中台阶之下接驾。
这位刘后却是先帝的皇后,因无所出,先帝逝后将早年丧母的安康视若己子,常常过来探视。林凤致因主管东宫学业,刘后也就每次都特命他与安康一道进内殿赐坐,尊称“先生”,询问讲读情况。一个寡居凄凉,一个青年美貌,时日久了,不免也使内外传出些暧昧流言。林凤致在公务上向来比较端肃,耳闻风声,于是加意小心谨慎,今日便不肯入殿,只是在殿门口叩首答话。
刘后坐在殿内竹帘之后,声音遥遥传来:“先生免礼,哀家有些微寸物,奉上先生,敬谢教诲吾儿之德。”殿中侍女将物事传送出来,却是一个极精巧的宫样绣囊,装着几瓣香料。
林凤致悚然道:“此非外臣所敢领受。”刘后道:“无妨,这是时妃妹妹宫中所制,装的是安南国新贡的上等沉香,适才哀家给安康的诞日贺礼,也是一般的物事——哀家想着,没几日便是八月节了,正须香料,赐给先生宅眷供月也好。”她所说的“时妃妹妹”,却是先帝的时德妃,其堂妹时氏又做了今上的皇后,在宫中倒比刘后略风光些。林凤致听到“安南国”三个字,心中没来由的扯了一下,又不便说自己尚未娶妻,并无宅眷,只得叩谢接过。
刘后只略坐了一坐,便即起驾。众官员又伏地跪送,林凤致因是主管,则一直与太子恭送到宫门之外,鸾舆扬尘消失,这才起身。
安康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待母后去远,便扯着林凤致袍袖道:“先生,你的香囊给我看看,比比谁的更好看?”林凤致笑着取出,说道:“臣用不着此物,转奉殿下罢。”安康拿过看了又看,却又递回给他,道:“比我的稍好看些——母后赐的东西先生不受,母后会伤心的。”
林凤致正色道:“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