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里的伙计坐起身,睡得一脸迷糊,张嘴就问:“夫人可有事?”
魏氏轻声说:“要一壶建州的胜雪白茶。”
她的手指一边在柜台上缓缓摩挲着。
伙计陡然间目光就放亮了,压低声音说:“没有胜雪,龙园可否?”
“也可。”
魏氏点点头。
伙计默了默,“夫人要寻郎君?”
这自是他们的暗语。
这两种茶,是他们郎君所爱,寻常茶肆,连听也很少有人听过。
魏氏蹙眉说:“许是我太过忧心,请郎君查查那位傅二娘子的来路罢,还有这里,我怕已经被发现了……”
伙计听了这话就有些不以为然。
虽然他看起来像是迷迷瞪瞪地刚睡醒,其实适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夫人是否太过草木皆兵?那位傅二娘子……”
他的脸色有些难言,“您随便上街打听一两句,都能说出个几分来。”
魏氏却不想和他争论这个。
傅二娘子出现在王婆子茶肆会是个偶然吗?
她不这么觉得。
她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低声说:“还是请郎君定夺吧。”
说罢转身走了。
但愿她是庸人自扰。
连夫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拉着魏氏坐下就道:“怎么你认识刚才那丫头?是傅家……哦傅家嘛,那个名声一塌糊涂的二娘子?我远远瞧着人倒是好模样,品行却这般不堪吗?”
连夫人眼睛闪闪发亮,显然对这样的话题很感兴趣。
魏氏只是淡淡地笑着,一贯地不爱说人是非,只是不着痕迹地引开话题,很快就让连夫人忘了傅念君这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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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伯如愿以偿地领着傅念君出了茶肆,脖子昂起地好似一只大鹅。
“何伯,你亲自来领我,母亲给你多少赏钱?”
傅念君很有心情和他闲聊。
何伯咳了一声,“二娘子哪里话,这是我的本分。”
傅念君“唔”了一声,指着路边的花灯,“你这么行色匆匆的,不想着买一盏花灯送给小孙子?”
何伯疼爱小孙子是人尽皆知的。
何伯脚下步子不减,心里叫苦,这位姑奶奶,左拉右扯地这是干什么?
傅念君笑了笑,由着他兀自火烧尾巴一样在前面带路。
还可以再明显一点吗?
姚氏就挑了这样的人来对付自己。
前头结伴而来三五个少年郎君,正嬉笑着比划着手里的花灯。
芳竹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儿?”
原来是那几位郎君手里都拿着“节食”。
正月十五上元节,东京城里的铺子和小贩售卖各色节食,五花八门,名堂奇多,叫人眼花缭乱。
何伯停下了脚步,竟和当先一位郎君攀谈起来,傅念君自觉地止住步子,不再靠近他们,隔着几尺远。
她就是这么不愿意配合何伯的演出。
何伯欣喜着一张脸回过头,却发现傅念君正站得远远的在看风景,不由噎了噎,只能自己快步走到她身边。
“二娘子,真是巧啊,遇到了崔家的九郎……您说巧不巧,这真是!”
傅念君投了个淡淡的眼神过去,“是很巧。”
何伯拙劣的演技让她连身上的一根头发都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傅念君在心里叹了口气。
是很巧。
没了?就这样?
何伯侧眼看见崔九郎在自己身后负手而立,衣袂飘飘,十分潇洒,二娘子果真一眼都不肯投过去?
何伯咬了咬牙,“崔九郎给二娘子送上些节食,乳糖圆子和乌腻糖,您爱吃这个……”
何伯什么时候知道她爱吃这个了……
傅念君笑了笑,“那么有劳他了。”
又没了?
这不对啊,何伯搔搔头,崔九郎生得也很是俊秀,一点都不比他哥哥差,怎么二娘子竟一点兴趣都没有。
后头的崔九郎崔衡之大概是终于忍不住了,自己走了过来,朝着傅念君揖了揖,话音十分温柔:
“小生见过二娘子。”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裥衫,披着黑貂羽纱面鹤氅,显得整个人挺拔俊秀,风度卓然,身上隐隐还传来了松木香味。
傅念君将视线放在他脸上。
崔衡之有五六分像他同父异母的嫡长兄崔涵之,眉眼却比他柔和,唇边扬着笑意,虽不如大宋美男册上某几个出众,却也着实算相貌不凡的了。
这是个精心打扮过的。
傅念君撇撇嘴,又转开了视线。
崔衡之得不到她的回应,有些尴尬,何伯却又突然一拍脑门,“适才忘了东西在王婆子茶肆!”
他能忘东西?
傅念君刚才就发现了,何伯满头大汗,显然是满城地找她。
傅念君笑看着何伯仓皇离去,有些无奈地对上了眼前崔衡之的笑脸。
她索性在桥墩上坐下,抱臂看着他道:“说起来,你应该称呼我一声五嫂。”
崔衡之脸色变了变,“二娘子说笑了,你还未同我五哥成亲。”
“既然我都还不是你的五嫂,你和我在这里说话又凭什么身份呢?”
崔衡之噎住了。
他没有想过傅念君是这样一个人!
他不是对待有才有貌的郎君都很客气的吗?
自己特地按照她的喜好打扮成这样,就换来她这样的讥讽?
是他不够有才还是不够有貌?
好吧,一定是她还没有发现。
他在心里咽下这口气,想到母亲张姨娘对他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