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璒灵珧也趁着堂中众人注意力都落在文道一身上,溜进去站在角落。
灵珧记得自己也曾见过掌门的,那是刚上山行拜师礼时,亦是在这聆训堂中。掌门师祖坐在相同的位置,似乎还对他们这些小弟子淡淡嘱咐了数语。只是那时自己站在堂中,哪里敢抬头去看,眼下才算是真真看清了掌门师祖的模样。方知道传言句句为实,那谪仙一般清冷高洁的气度……道一师伯确乎是最得掌门师祖真传的人。
却听掌门师伯轻声道:“也是你自己抗得过,无需谢我。起来罢,醒得倒很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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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道一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聆训堂满满得都是人。玉山派有每月初一在此集会的旧俗,但闭关清修,下山历练,和处于隐世状态的门人,也从不强求。他记忆里自小到大从未见过如此阵仗,问道:“弟子糊涂,久在洞中,不知道年月几何。”
堂中一个白衣翩跹十分突出的胖子开口道:“休要装蒜!师兄你打的可真是好算盘啊!”文道一寻声看过去,认得是他最亲的师弟牛道苦。牛道苦年纪足大出文道一一轮有余,入玉山派之前便在江湖上小有名头,人称“金刚旋风牛武奎”。因偶然遇上自己师父显露身手,便死活要拜入门下。大抵是他实在诚恳或难缠不过,竟真成了师父的闭门弟子。按着入门掌序,不得不叫文道一一声“师兄”。也许就是因着着心不甘情不愿一声敬称,牛道苦方一直看文道一甚不顺眼。
此时他目眦欲裂,浑然忘却自己这一身风雅淡然的形容,声音里带着回响:“你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骗师父将你供在濯玉洞中灵药供养。早不醒,晚不醒,偏拣师父卸任的日子醒来。端的是狡猾无耻!我呸!”
这一呸掷地有声,方圆一丈的人都不动声色微抬衣袖在脸上略略拂过。
文道一顾不得理他,讶道:“什么?师父你要卸任?”
掌门抿了抿茶水,面上似乎微含笑意,只是他生得过于冷清,一贯没甚么表情,因而也无从辨认:“是啊。我已在这个位子上赖了太久,该当把它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
文道一立刻双膝跪下,磕头道:“弟子不知今日是这样重大的日子,若是知道,便是死也不敢贸然闯入。”
掌门抬手道:“不知者何罪之有?既然进来了,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话想说?”
文道一仍然跪在地上,扬声道:“弟子心中师父依然年轻,玉山派离不了师父这个掌舵人。但若师父执意卸任,弟子愿举荐一个人选。”
堂下诸人皆竖起了耳朵,凝神细听。
掌门道:“前面那段拍马的话原可省了。你举荐谁?”
“弟子认为,出任掌门,道苦师弟是不二人选。”
满座哗然,仍然叉着腰准备随时发难的牛道苦眼等得宛若铜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文道一续道:“师父常常说,我派的意旨在于匡扶武林正义,救天下疾苦。弟子下山一趟,方知道这不是光凭口舌,或一身高强武艺便能做到的。我们偏居一角,高高在上,自诩世外高人,可若连山下百姓吃什么都晓不得,又怎么谈得上去救?倒是道苦师弟,我未下山历练之时,道苦师弟每每得空便下山去,后听得他说起,他在山下置办一爿小院,一直救助孤童。弟子以为,道苦师弟他不仅胜在江湖经验老道,更可贵的是他真正心系天下民生,堪当此任。”
牛道苦涨红了一张胖脸,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掌门点点头,似在沉思,忽然开口道:“说得不错。那,你呢?”
他声音轻轻落在安静的大厅中,四下沉默。
文道一立刻跪下,又重重磕了一个头:“弟子下山触犯了数条门规,是来请师父将我逐出门派,肃清门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