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刺耳尖叫。
姜承大惊,来人无声无息,竟难以察觉,他护着羽裳,厉声道:“何人!?”
想来妇人以怨报德,终于触怒古老妖灵。
那是小径存在于世时,便安居此地的生灵,它们化作晨露,或置身黑夜,不起眼的花草,水流时冲刷的砥石,是三界一物,亦是无形无物,而当它们愤怒时,大地也为之震颤。
妖灵聚集而上,花叶、石子,藤蔓、渠水,一股股、一道道,交织成深黑的影,张口便有雷火,喷鼻自有风响,它们咆哮嘶吼,恨不得撕碎眼前母子,姜承捂住胸口,那恸哭竟穿透耳鼓,直抵心扉,便是捂住双耳,亦难以阻绝——
是恨。
那声音怒吼道:“人类欺人太甚!仰仗女娲庇佑,闯入吾族圣地,大行掠夺,而今就在眼前,残杀吾族,岂可罢休!”
姜承闷哼一声,双膝点地,他目中赤红,杀意大盛,脑中嘶吼不绝,叫他不受控制,魔息自身中急切涌出。
羽裳哭着哀求道:“爷爷……爷爷,小宝是……朋友……不要……”
姜承心神恍惚,浑身火烧般,炽灼难耐,他紧守清明,却敌不过身中杀意,越是抵抗,越为痛苦——
你之前学过什么,最好全忘掉,这力量是与生俱来的,你越是抗拒,越是压抑,就会让你更痛,你要做的是习惯、接纳它。
那是厉岩所说,他惟一该做的。
习惯……接纳……
姜承放松心神,一如呼吸般,简单不过,那气息属于他,不曾背离,相反屡屡相抗的,是他自己,而当真正接纳,竟非止一般舒畅,恰如耳目一新,如获重生。
他其实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仅仅拂袖一振,便有烈焰闪过,将那气息洞穿,直冲霄汉,若他所愿,弹指灰飞烟灭,未尝不可。
众人胆寒,羽裳颤声道:“大哥哥……?”
姜承寒声道:“让他们走。”
之后惟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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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承醒来时,羽裳在旁照料,道:“大哥哥,醒了!”
一时不解,何以在此,而浑身灼痛,他撑起道:“我……?”
羽裳忧心道:“大哥哥,好些吗?”
姜承默然,记忆只在那声怒吼,之后——
他着眼四下,不见小宝母子,道:“他们?”
羽裳点头道:“多亏……大哥哥,爷爷放过……小宝,娘……回去了……”
此前惊险万分,若非姜承,妖灵势必不罢休,眼下众皆安然,羽裳心中稍定,露出甜甜笑靥,方显女孩天真烂漫。
姜承不然,诸般困惑,而羽裳之言,姜承咬牙,道:“小羽,究竟怎么回事?”
羽裳垂眼,一丝黯然,道:“大哥哥力量……好强,爷爷答应……放……但小羽不能……见……”
姜承烈焰暴走,一时震慑全场,虽不知是何来历,妖灵却知,与他为敌,实属不智,何况羽裳在场,若然二者相争,人类死不足惜,羽裳但有万一,是它等不欲,故而责令羽裳,从今往后,不可再与人类往来,这才放过小宝母子。
羽裳不知姜承心境,后者却已滔天,他恍惚记起,当时身中魔息狂走,再压制不住,他勉力撑起,听从厉岩之言,将魔息纳为己有,不再摒弃——
姜承双拳紧握,他看向羽裳,道:“你可会记恨人类?”
女孩摇头,笑而道:“不恨,人妖……殊途,很小……就知道,不后悔……小宝是最好、最重要的……朋友。”
姜承神情微松,尚未宽慰,却有一声音,传入耳中,道:“你与我族并无不同——”
如此之强的力量……
力压我等!
却包庇人类,迫害吾等——
谁才是凶手,谁又真正欺凌弱小!!
滚……
滚出去!!
声声怒斥,句句谩骂,久久不止。
姜承心神剧颤,无言以对,与此同时,厉岩一行,正对上盘幸为首的,一众折剑山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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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瑾轩摇头叹道:“当真命运弄人。”
当日为赴品剑大会,众人途经千峰岭,偶遇一对老夫妇,言道寻访故人,后来折剑山庄外,夏侯瑾轩相遇老妇,才知欲寻之人,乃早年丢弃长子,皆因祖上与妖魔有染,长子不幸,胎中带出妖血,随之增长,显出异样,不得已抛弃野外,实有不忍。
后来诞下次子,亦是合家完满,但人心肉长,老妇始终惦念长子,一日邻里来访,称在不远碧溪村,曾见一小伙,貌似老爷年轻时,且举手拭汗时,露出一截怪异纹样,老妇有感苍天有眼,故而与老丈一同寻子去。
那时次子盘幸道:“那个人……算起来好歹也是我兄长,若可能的话,我也希望可以见他一面。”
骨肉分离之事,乃人间悲情,夏侯瑾轩不忍,叹道:“若在下今后有缘遇到,必当代为转达阁下的思兄之情。”
岂知当真寻得。
当日劝得姜承与厉岩作别,后者负气而走,姜承与结萝一并追去,盘晓见众人神色有异,姜承竟与人类混迹,厉岩亦并未阻止,心中委实蹊跷,担心二者不妥,便留在村中,预备上千峰岭一探,却与夏侯瑾轩撞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