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我觉得,何公子与我的那位朋友倒是十分相像。”
何筠琡终于肯抬起头,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十分得体,却比起从前多了几丝疏离,“茫茫人海,总会有人性情喜好有些相同,能够与刘兄赏识的故人相像,我也觉得十分荣幸。”
刘子固望着那人带笑的面容,气的牙根儿痒痒,恨不得把那张故作云淡风轻的面孔撕下来,自己都说的如此明白了,还端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像是也察觉到刘子固的不愉快,何筠琡停下筷子,抬头定定望着那人带着血丝的眼底,轻咳一声道:“刘兄看来有心事?”
“有心事。”
“既然如此的话,我这次出行带着一壶酒,酒性不算烈,也足够让人一醉到天明,等会我去房间里拿来给刘兄,刘兄就当是一醉解千愁吧。”
“好。”
何筠琡微微点了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两口饭菜,胸口没由来的有些犯堵,口中的菜也是食之无味,索性放下筷子回房间去取酒了。
此时,何筠琡还不知道,这一壶酒即将彻底改变他风平浪静的人生。
四
*
这一夜何筠琡睡的极不安稳,客房里的床板又硬又窄,身上盖的被褥也薄的很,关不严实的破旧窗子留着一条小缝,夜风嗖嗖的灌进屋内,钻到热气稀薄的被窝里,冻的人直打颤。
起初何筠琡想到隔壁那人房间里瞧一眼,分给那人一条小褥子,但想了想晚饭时刘子固话里有话的模样,还是作罢了,横竖有自己的那一壶酒,喝了也能暖暖身子,不至于冻着。
这晚,何筠琡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站在陌生屋檐下面,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压的极低,像是几块没有洗干净的抹布,一拧便能滴出脏兮兮的水来,何筠琡觉得自己穿着的大红外袍十分扎眼,同这阴沉欲雨的天气一点也不搭调。
他抬手摸了摸身上的衣料,似乎是上等的丝绸,手感十分光滑,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繁复生动的一对戏水鸳鸯,好似马上便双双振翅而飞。
远远的,他瞧见青灰色的街道尽头走过来一只长长的,火红的队伍,许多人吹着唢呐敲着鼓,脸上洋溢着喜气的笑容,何筠琡皱着眉头又往屋檐下闪了闪,耳边嘈杂的喧闹声令他胸中有些作呕。
沉沉的云朵又往下压了压,好像有几滴雨水落在自己脸上,凉丝丝的,寒透到心里。
送亲队伍经过自己身前,他瞧见一只素手徐徐挑开朱红的帷幔,露出一张清丽明媚的容颜,小小的酒窝点缀在她唇边,像两颗熠熠生辉的星辰,她一笑,一双眸子明若点漆,又像弯弯的月牙,照亮了漆黑的夜。
何筠琡又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完全没入了阴影里,鲜红的衣袍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
打马而过的那个年轻人长的十分俊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读书人温文尔雅的儒雅气质,大红的喜服穿在他的身上却是一点俗气都不显,反倒愈发衬得那人fēng_liú倜傥,他的眉间有掩不住的得意,和藏不住的向往,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少年的羞涩。
也许,是在想象日后他一定会同妻子白头到老,相濡以沫。
何筠琡看着那人脸上的浅淡的笑容,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起来,眼中的光芒有几分眷恋,又有几分艳羡。
他站在阴影里,望着雨水给那渐渐远去的迎亲队伍披上一层淡淡薄雾,直到那一抹火红彻底消逝在视野里,何筠琡这才缓缓走到路中央,弯腰拾起那把被新郎遗落的折扇。
冰凉的扇骨被虚握在手心里,贪婪的吸取着那人手上的温热,何筠琡小心翼翼的展开扇面,上面画的十分简单,只不过是寥寥几株翠竹,扇面正中央横卧着一只棕色的狐狸,但是不知为何被一片浓墨糊住了大半,只露出了一只双活灵活现的眼睛。
雨落得愈发急切,最终将扇面上染的满是斑驳,浑浊的墨水顺着一双白玉般的手一滴一滴落下,何筠琡的外袍湿了一大片,成了更深的红色,冰冷的雨丝像是小雹子一样滑落到脖颈里,凉的彻骨。
他蜷缩起身子,渐渐感觉身上可怜的一点热度,都被夺取殆尽。
……
“嘶……冷……”
何筠琡是被冻醒的,醒来时脸上凉飕飕的,像结了冰碴子,他望着身侧躺着的那个偷摸进别人屋子还不随手关门的罪魁祸首,愣了半晌,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何筠琡披上外袍翻身下床,托着烛台去把门关严实,回身却看见刘子固已经悄无生气的自己坐起来,眼神朦胧飘忽,脸颊两侧晕着两坨红晕,看来是喝高了。
他皱起两道秀眉,上前两步,望着刘子固的眼神有些复杂,“刘兄?”
“……”
“刘兄,现在可是三更天,你不睡觉跑到我的房间里干嘛?”
何筠琡就着烛光瞧着那人晕晕乎乎的模样,一股浓重的酒气喷薄在鼻尖,熏的他有些作呕,心知是没办法和刘子固好好说话了,何筠琡正想把这张床让给那人,自己去另一间房里,刚要转身却被一攥抓住手腕往回拽去,硬生生跌在床上。
冷硬的床沿磕在柔软的侧腰,这一下疼的何筠琡倒抽一口凉气,眼泪不受控制的在眼眶里打转儿。
手中的烛台叮铃咣当的滚落到桌子底下,红蜡被拦腰摔折,微弱的火苗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最终归于寂灭。
月色昏暗,何筠琡看不清那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是什么表情,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