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澄怒气依旧未消,臭著一张脸。阿森迟疑地问:“你哪里受伤了?地上好多血。”
方澄一边扣扣子一边抬头看,果然地板上一排血迹,从床边到衣柜,好似命案现场。他都差点忘了自己脚底板扎了玻璃。他低下头,两手捧著脚细看。伤口已经凝固了,他不确定里头是不是有碎玻璃。
阿森蹲下来看了看,问:“扎了玻璃?”
“恩。”
方澄心想,这不是明摆著?
“站得起来吗?”阿森伸出手。
方澄想推开他的手,但他站起来的时候,脚底一阵钻心的疼,一个不稳,差点摔倒,还是阿森眼疾手快扶住他。方澄感觉自己手臂好像被一支铁钳紧紧夹住。
“很疼?”阿森问,“里头大概有碎玻璃,一定要去看医生。”
“我知道。”方澄嘟哝,“我先刷牙洗脸。”
阿森笑了,“那你小心点,别沾到水。”说完出了房间。那笑容让方澄很火大,他觉得阿森在笑他的伤口。他总是莫名地怀疑别人在注意他、嘲笑他,不知道为什麽。而阿森其实只是觉得好玩,方澄把房间搞得像凶案现场,碎玻璃、扯掉扣子的睡衣、血迹,他还光溜溜地躺在衣柜里,像一具尸体,实际上他只是脚扎了玻璃。
一点点小事而已。
方澄妈妈知道方澄脚扎了碎玻璃,果然又著急又慌乱,早饭都不让他吃就把他赶出门让他去看医生。司机在後院整理台风过後的混乱,阿森说诊所不远,他骑车带方澄过去就行。方澄还没开口拒绝,他妈妈就点头答应了。
跟一个陌生人一起做一件事,这真是要了方澄的命。而且他昨天半夜就做了决定,今天一早醒来就马上回城里去,不多留一秒锺。
方澄正想跟他妈妈说他可以回城里再看医生,可他妈妈看他拖著不走,误以为他的别扭脾气又来了,怒喝:“不乐意也得去!快快快!别让人等著!你看看你!”
方澄还真看了看自己,弄不清楚自己怎麽了。他心里认定他妈妈是无理的,但他不说出来,他懒得同他妈妈大声吵嚷。而起床走了一会,他的脚底确实开始疼了。他决定先让医生取出碎玻璃再说。
阿森骑著一辆老旧自行车,早在院子里等著了。方澄一瘸一拐的,拒绝他妈妈伸过来的手,烦躁地说:“别拉我。”他还在生他妈妈的气,她总是无端朝他怒吼。
阿森看著他,扬扬下巴让他上後座。
方澄脚疼得厉害,最後是单脚跳著到了车旁。阿森的自行车不知道是几十年前的老东西,车後座厚厚一层铁锈,方澄伸手一摸,手指竟然变成铁红色,他脸都黑了。阿森回过头瞧见他动作,哈哈笑著说:“昨晚淋了雨,马上就生锈了。你裤子颜色那麽深,不要紧啦,快坐上来。”
方澄没说话,阿森又问了一遍坐好了没。方澄觉得他罗嗦,死命瞪他後背,深仇大恨似的。
前头的阿森看不见,只专心踩他的脚踏车。
“坐稳了!”
他扬声说著,像启动马达一样用力踩著踏板。这破旧的、看起来随时要解体的老自行车竟然像一阵风一样,飞了出去。
他们在南岛四通八达的小巷子里穿梭,快极了。风在方澄耳朵边呼呼地响,像巨大海螺里的嗡嗡声。
那是海的声音。
方澄头昏眼花,他已经忘记来时的路。他有些怀疑阿森记得这些拐来拐去的路吗?阿森看上去极像随意的、没有目的地的闲晃。
清晨的南岛十分寂静,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台风刚过,游客稀少。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没有原因,南岛向来就是这麽安静。每一条小巷子都是那麽安宁,偶尔有人从小院子里推开门出来,散散步,买早点。有个老人提著小水桶在浇门前的一丛绿植,阿森经过的时候叫了他一声,“阿伯,浇花呐!”老人家眨眨眼、摆摆手算是同阿森打了个招呼,笑呵呵的。
但此时的方澄并没发现南岛的好,他还沈浸在昨天的烦闷燥热中,心不在焉的。夜里没睡好,发困,脚疼,生气──这些让他疲累不堪。他坐在自行车後,打起了瞌睡。
阿森发觉了,喊:“别睡著!就快到了!”
他的声音随风吹来,十分响亮。方澄迷迷糊糊瞪著眼前的背影:挺直、精神、没有一丝疲累的影子。
“吱──”
阿森停下自行车,单脚撑地,回过头笑著说:“这样也能睡著,你真是……”接下来的话他没说,方澄下了车,诊所已经到了。
诊所的门面小小的,但是很干净。只有一扇玻璃门,一个微微发黄的白色招牌,上面写著“来平诊所”。
他们推开小玻璃门走进去,老医生坐在桌子後面,带著老花镜,正在读晨报。阿森走上前去:“医生伯,他脚扎了玻璃。”说著把方澄轻轻推到医生面前。老医生透过厚厚的镜片直直盯著方澄,方澄被他看得背後发毛。阿森在一旁说道:“他是方家的小孩啦。”得到答案的医生露出满意的表情,朝阿森挥挥手,很严肃地说:“还不扶著他坐下。”
阿森急忙过去要扶方澄,但方澄对他把自己说成小孩很不满,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我才不是什麽小孩。”
阿森对他的反对不以为意。
取出玻璃的过程一点也不愉快。医生先用小刀在方澄的脚底板划开一道小伤口,再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取出碎玻璃。方澄全身都是冷汗,抓著阿森的手,痛得一抽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