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澄找了张小板凳,静静坐在一边看阿森松土浇水。
他们相互不说话,能这样度过一整天。
葬礼结束後,阿森没有像以前那样整天忙於打工,他停了下来,给自己留了许多空闲时间。人们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人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平息悲伤恢复平静。海水浴场的老板对阿森说随时欢迎他回去,也等著他考上救生员证到那里上班。
这一整个暑假,阿森再没回去打工。
暑假很快结束了,这一个暑假过得像梦一样,还是个一点也不愉快的梦。
开学第一天方澄没找到阿森,他以为阿森先出发了,还很纳闷。但到校後他怎麽也找不到阿森,回家後他发现阿森骑著车刚从外面回来。
“你今天没去学校?”
“恩。”阿森平静地说。
方澄没放在心上,开学第一天就是发发书本,然後老师苦口婆心讲道理,鼓励大家在新学年好好努力,没什麽重要的事。
但第二天阿森仍然没去学校,第三天也没去。
方澄终於觉得不对劲,阿森的班主任也发现了。她到阿森家家访,问阿森为什麽不去学校,阿森说不想去了。问他原因,他就静默。鼓励他动员他,全都石沈大海,一点反应也没得到。班主任无可奈何,也没有家长可以沟通,最後她只好说:“你再休息几天,好好想清楚,不要轻易放弃学业。”
方澄不知道阿森这是怎麽了,他去问阿森,阿森说:“我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待在学校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方澄是最普通的那种人,永远活在轨道中,要是生活中有什麽偏离了轨道,他就感到惊慌不安。
第一次是他父亲的去世,搬回南岛,现在是他们家不稳定的经济状况,还有准备休学的阿森。
他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他失去了在学校唯一的朋友,越发的孤僻难以接近,下课上课都是一个人,拖著自己的影子。
年轻的班主任又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把他叫到走廊,轻声细语地询问他最近怎麽样,为什麽总是一个人,除了认真学习以外还应当多跟同学来往,彼此交流。她遮遮掩掩地问是不是有什麽烦恼的事,是不是家里的问题,如果有任何困难、包括经济上的困难,都可以向学校说明,申请帮助。
走廊里人来人往,人人走过都好奇地望他们一眼。方澄背上发烫,像火星子溅到身上,他冷冷地拒绝了班主任的提议。
下课後朱小妍迟迟不走,拖拖拉拉收,等方澄要走了,才开口:“你要回去了啊?一起走吧。”
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方澄猜朱小妍又接受了班主任什麽新的任务,果不其然。路上朱小妍旁敲侧击,有意无意问方澄最近怎麽没和以前常见的那个男生一起上下学,是不是闹别扭了。
方澄感到恶心。
他的家庭,他的朋友,统统跟这些人没有关系。他们却费劲苦心,硬要关心他,硬要指导他做这个做那个。
真叫人恶心。
夜里方澄睡不著觉,所有令人心烦的事情像一张网缠绕住他,令他窒息。他爬起来,偷偷下楼出门,去找阿森。
阿森也还没睡觉,两人傻站了一会,最後阿森说:“走。”
他没说去哪里,但方澄就是知道他指的是海边。
他们把自行车扔在海堤上,两人在黑暗中走下来。大海像一头安稳休息的猛兽,平静地发出鼾声。
他们在黑暗中低声交谈。
“你为什麽不去上课了?”方澄问。
阿森不言不语,沿著海岸线慢慢走著。
“你为什麽不去上课了?”方澄提高声音,语气里带著质问。
“去上课没意思了。”阿森停下脚步,以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说道,“没必要去了,浪费时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以後不会升学,我有自己想做的事。”
“那你为什麽上高中?”
“我奶奶的要求,她要我读完高中,现在她都不在了,去学校还有什麽意义?反正她也看不到了……”
两人陷入沈默,夜色包围著他们。远处的灯塔一闪一闪,光芒似乎近在眼前。
阿森突然伸手指著灯塔说:“你觉得那灯塔有多远?”
方澄被这话题弄得摸不著头脑,他目测了一下说:“……三百米?”
“不,不止。”阿森轻笑出声,“几个月前我游到过那里,在上面做了个记号,不知道还在不在。”
阿森看著远处的灯塔,那永远不改变方向的光芒像在召唤人往前航行。
他脱下衣服,扔给方澄,“帮我拿著。”说完不给方澄反应时间,往灯塔方向走了几步,扑通跃进水里。
“阿森!”方澄站在海边著急大喊,“你疯了啊?快回来!”
阿森在水里朝他摆摆手,继续往前游去。他的身影渐渐被漆黑的夜色吞没,像闯进猛兽的嘴巴。
方澄站在岸上,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锺,也许是十分锺,或者更长,哗哗的水声传来。一个漆黑的影子渐渐从水面浮上来,走近了,是阿森的笑脸。
“太黑了,我看不清记号了。”
极度的恐惧瞬间全转为怒气,方澄猛地上前用力推了阿森一把,阿森没防备,往後跌回海里。方澄气得发抖,直直瞪了阿森一会,突地扭身走了。
怒气像风暴一样席卷了他,他说不出自己为什麽这麽生气。但此时此刻,似乎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不安惶恐与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