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老二仍然穿半吊子的深蓝色运动裤,黑色懒汉鞋,那时候俗称“片儿鞋”,右手拎一根角铁,左手一把三棱刮刀……
八十年代初全国开始严打流氓斗殴,枪毙了一批人。严打开始前这两年,是城里城外机关大院这些大混子小混子最后的疯狂。
这一场相当规模的械斗,据说重伤好几个,肠子都流出来,送医院差点儿挂了,轻伤也好几十人。
厂桥派出所后来出动抓人。一群半大孩子,法不责众,最后抓贼擒王,就逮了陆炎东和罗强两个。
那年罗强十四岁,不够年龄判刑,进了少管所。
罗强小肚子被捅了一刀,陆炎东那小子脑门让角铁凿了个血洞。双方都有重伤号,也说不清楚究竟谁打的,罪责就全部追究到这俩挑头的孩子头上。
老二被抓,一家人都懵了,傻了。
罗强毕竟还是孩子呢,才十四岁,以后怎么办?
罗爸爸都急疯了,到处去求人,到派出所求,到少管所求,到人家军区大院里求,都进不去门,给人下跪砰砰砰磕头都没用。
姓陆的孩子那时候也没满十八岁,也进的少管所。然而,军区的人毕竟有背景、门路,陆炎东在少管所里待了三个月,就让家人造假材料给弄出来。
陆少被家长直接送去参军,军队是全中国背景最深最黑的地方,以后即使再回溯追责,公安也不敢去部队抓人。
罗家没有任何门路,罗家太穷了。
罗强在少管所蹲了整整四年,待到出来的时候,已经彻头彻尾变成另外一个人。
道上有这么一种说法,监狱是养老院,看守所是阎罗殿,少管所是地狱。
跟监狱看守所劳教所比起来,少管所才是最黑最没道理可讲的地方。不管你什么孩子,只要进去了,再出来,这孩子就算完了。进去之前什么都不会,出来以后,吃喝嫖赌毒,杀人放血,什么都学会了。
姓陆那家人有背景,没人知道那孩子出去的时候,跟少管所里的管教交待过什么。总之,那四年是罗强人生最寒冷、最黑暗、最残酷的四年,那就是人间地狱。
罗强四年里进了好几趟医院,骨头折过几根,脑袋让人打到脑震荡,口鼻喷血。有人拿穿皮靴的脚狠命踢他的脸,一只眼睛差点儿给踢瞎了。
邵三爷认识罗老二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人眼睛不太对。
罗强总是喜欢歪着头,斜眼从睫毛缝儿里看人。
不知道的人,说这是黑道大哥的范儿,特别酷,特有威慑力。
邵钧是后来知道内情的人,罗强斜眼看人根本忒么就不是装酷,而是看不清楚东西。那只眼睛视力不到0.1,基本就是半瞎。
罗强放出来那年十八岁。
他进去时初中都没毕业,学校因为他进少管所,干脆开除了他,没发毕业证。
他也没机会念高中,他人生最宝贵的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
那个年代,考大学很不容易,也没有五花八门各种水分的电大和成人大专。罗强没有高中和大学学历,档案里还被记了浓重的一笔,哪个工作单位也不肯要这样一个孩子,他这辈子完了。
陆家那孩子,二十出头,有家里老子罩着,在部队里继续混,成天打架闹事儿,劣迹不断。也就是因为在部队里,不然早被严打判刑了。
这人的草绿色军装衬衫敞着几个扣子,腰带松系着,横拽在西四大街上。有一回回家探亲,跟大院里几个发小哥们儿喝酒,喝高了,借酒撒疯,把走夜路回家的一个女青年lún_jiān了。
那可怜的女孩喝敌敌畏自杀而死。这事儿闹挺大的,那女孩家人和工厂工人一百多口子抬着尸到军区宿舍大院闹,讨说法。
陆家想把孩子送到外地躲躲风头。就在送走的前一天晚上,陆少就在百万庄军区大院子弟的眼皮子底下,自己家门口,让人给黑了。
发现的时候,这人已经血肉模糊,就剩一口气儿,手脚筋砍断,还挖了一只眼睛,手段极其残忍……
在医院抢救过来,也成了个残废,一直坐轮椅活着。
大院里熟悉情况的老人儿都说,报应,这他妈的就是报应,坏事儿做太多,早晚让寻仇的给弄死。
可是这孩子也才二十小几岁,这辈子就残废了,可怜啊!
大伙都说,这到底是谁下的狠手?这得有多么刻骨铭心的仇恨,才下得去手……
公安机关查了很久也没破案,陆少从小横行街头巷尾是军区的小霸王,仇家多得数不过来,自己都说不清凶手究竟是哪个。
罗强从少管所出来就失踪了,没有回家,没去见他爸爸,也没见罗小三儿。
他做下的案子,已经注定这辈子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眼前只有一条黑道,直通西天。
罗强跑路去了南方,在广西云南边境待了几年,还去过缅甸,做活儿,贩卖枪支。
待到这人重返京城,与当初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罗老二开着豪车,车后座是鼓鼓囊囊一编织袋的现金,后腰别着两把改装过的54,迅速荡平西四老城区,手下战将打手如云,成为威震京城的黑帮大哥。
罗小三儿记忆中的童年,就是每天傍晚坐在门槛上等,等他最喜欢的二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出事时罗战太小,三四岁的小孩实在没什么记忆,他全都忘了。
罗强也再没有跟小三儿提当年的事情,从来就没说过,那四年他经历了什么。
罗战永远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