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太常卿把他夸上天时,苏晏便贴着墙角趁人不注意直接溜之大吉。他不在乎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军中天塌下来还有几个副将顶着,他只记得萧启琛那个眼神和拥抱,好不容易安宁了,难道他就不能放个假吗?
苏晏轻易地说服了自己,经由一条狭窄宫巷穿过太极殿。目睹眼前的空旷,苏晏突然迷茫了:萧启琛这会儿定是不住在承岚殿了,那他应该去哪儿找人?
他自是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此刻萧启琛应当缩在西殿的暖阁中,于是定神往那边去。在校场时被萧启琛突然袭击,没有时间让他消化便先讨了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此刻他自己站在宫墙底下,苏晏掐了掐手心,反复咀嚼情绪,终于品尝出一点高兴。
他很久没有这么纯粹地高兴过,不为了任何,就是自己心里舒服。
嘴角的笑压根没法收敛,苏晏想着“随它去吧”,走向太极西殿时竟很不稳重地一步三跳——他很快发觉不妥,强装平静地再次迈出脚步,结果很没面子地左脚打右脚。
苏晏想:“还好四下无人。”
暖阁前只有两个禁军把守,苏晏正踌躇怎么上前求见时,里头却出来个人。那淡色衣裳的女子远远地望见了他,连忙迎上来:“大将军。”
苏晏笑着同她打招呼:“绿衣姑娘。”
“陛下以为你还要回南苑呢,方才一个人批折子无聊,就去花园里休息了。奴婢领你去吧。”绿衣行了个礼,说着便要引苏晏离开。
他小时候是管绿衣叫姐姐的,现在这么喊却有所不妥,于是从善如流地改口叫姑娘。前往御花园的路上,少不得绿衣跟他说了些其余的事,她和从前一样健谈,心思细腻做事认真,难怪一直都很得萧启琛倚重。
绿衣提到,萧启琛上台后,感激老宦官徐正德这么多年的功劳,是故他仍在原职,为台城内务的总管。只是徐正德年纪大了,做事难免不太及时,萧启琛便提拔了绿衣。因为此前从未有过宫女坐到这个位置,此事还小小地引起了一阵风波。
“不过大事还是徐公公决定,奴婢只是帮衬着处理些乱七八糟的琐碎……啊,到了。”绿衣带着笑意停下,不远处的凉亭中一个人形影影绰绰,“大将军自己去吧,奴婢退下了。”
她打趣二人时总分寸刚好,苏晏无可奈何地与她道别。
绿衣知道他们久别总有悄悄话,走得又快又安静。廊下的西风带起了水面的涟漪,苏晏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手指握紧又放开,朝他走了过去。
凉亭临水,冬日里四面挂了挡风的帘子,故而光线不算太好。其中有张床榻供休憩中,桌案、凭几一应俱全,墙角点了灯。
榻边放着取暖的火盆,却没有熏香。苏晏甫一进去,榻上靠着凭几坐在那儿看书的人闻声抬头,瞳孔微微收缩,没料到他这么快就会来一般:“阿晏你怎么……”
苏晏解下披风,随手挂在一旁,在萧启琛旁边半蹲身,揉了揉他的耳朵,把方才那句话还给他:“我想你了,就偷跑过来看看你。”
倒真是含蓄的“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萧启琛往旁边挪出个宽敞的位置,好让苏晏坐进来。他的手迅速地钻进苏晏袖间,指尖微凉,狠狠地冰了苏晏一下。他“嘶”了声,皱眉道:“不是烧着火么,还这么冷?”
萧启琛摇头:“不冷,就是手一直晾在外面。我冬天反倒精神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本来不想要火炉之类,绿衣姐姐非说会受冻,愣是叫人拿来一个。你看我脸,被烘得都发烫……”
他说到这,抓住苏晏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两人的距离蓦地拉得很近,萧启琛后知后觉这姿势似乎暧昧得过头,刚要搜肠刮肚点什么来缓解,下一刻,苏晏便凑得更近了些,嘴唇在他鼻尖落下一吻。
苏晏笑道:“好像是有点热。”
这回萧启琛发烫却不是因为过分温暖的炭火了,他自暴自弃地往苏晏怀里一钻,两手搂过他:“你看我平日就过得这么无聊了……”撒娇撒到一半,萧启琛在苏晏身上到处揉揉捏捏,忽然听见他一声轻呼,仰头问道:“什么?”
“阿琛,”苏晏的右手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别碰我左肩,有伤。”
萧启琛连忙坐直了:“你不是没受伤吗?”
苏晏耐心解释道:“之前一直反反复复的,军医说要静养……伤了骨头八成得跟一辈子,以后稍微注意下,调养个几年说不定也能好转。”
他说得轻描淡写,萧启琛却不能不当回事,连忙伸手就要脱他的衣服。
苏晏自是能轻易躲开,但不知为何他懒得去辩解,也不愿在萧启琛面前有所隐瞒,任由他剥了外衫,接着露出肩骨,另只手蹭过萧启琛的脸颊,先安抚道:“没事的。”
就算知道上战场的人定是带着伤疤的,也见过苏晏身上那些深浅的坑,萧启琛还是语塞。
他的左肩处一道极长的疤痕,从肩头蔓延到了前胸,这让苏晏的手臂看着仿佛缝上去的一般,颇为狰狞。但那伤疤偏偏又没有任何血腥感,安静地躺在他身上,惟独让人怀疑它是不是真能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