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之感蓦地涌上胸口,云衍怀一把捞起那婢子急急道:“他怎么了?快说!”
“他、他……公子昨夜吩咐说今早不必叫醒,他想多歇息一会儿,奴婢也就没敢去敲那房门,可是连至晚间都不曾见他传召,连午膳也是送到了门口就那么搁置着!奴婢只觉不妥,情急之下便叫小三子他们弄开了门进去瞧瞧,哪知……哪知那房间早已空了,小虞公子怕是连夜就离开府邸了啊……”
“不可能!”云衍怀眉头一耸,眼中阴霾一片,那丫鬟跌坐在地上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像是从未见过云衍怀如地狱罗刹一般可怖的一面。然而只是片刻,他却倏然冷静了下来,慢慢转身,正前方稳坐高位的中年男人正静静的望着他。
“……是爹做的吗?”云衍怀慢慢攒起拳头,“昨日莫名要与我对饮博弈,其实不过是想调虎离山,趁我不被将秋水赶走,爹这是,早已计划好的吧……你是早就觉察到我与秋水的关系了啊。”
“我也是为了你。”话音中透着一抹无力,云贺之抬起右手,拇指和中指张开来,抵在太阳穴上轻轻按揉,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云衍怀怒极反笑:“好,太好!我怎就忘了爹爹你从前也是当朝三品大员,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做戏功夫从来不是我这等乳臭未干之人所能比的!爹你处心积虑的陪我演这么一出戏,却原来不过是想拖延时机,令我不能尽快的找回秋水……爹你深谋远虑机智过人,孩儿甘败下风。”
语毕转身,大跨步迈出堂门,决然离去。
堂内燃着的一把檀香忽然湮灭,空气似乎又粘稠了起来,隐隐的,像有什么覆盖在胸腔里,压抑的令人几乎窒息。高堂上坐着的男人愣愣的望着地面上杯盏碎裂后的水渍,一地狼藉,良久,方抬起左手,慢慢地下意识的抚摸右手拇指上一枚翠绿的玉扳指。
忽然地,就想起那令他矛盾丛生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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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偌兄是好人。”被人质疑的时刻却依旧能保持绝好的姿态,优美而不乏恬然,这绝非一般出身的世家子弟就能做到。可是虞秋水却做到了。彼时他正为云贺之烹茶,修长白皙的指,骨节轻盈中透着一丝美感。圆润指尖轻轻捻起那乳白的瓷盅,指沾春露,掸尘拂风,洗茶。
“与他结识,确是我此生一大幸事。”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二句话,被习武之人强大的气场压制,在那样尴尬的气氛中却依旧浑然忘我,明明是羸弱的姿态,却偏偏能缔造出一份不卑不亢的大气。
云贺之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定在他正灵活翻飞的五指上:葱白剔透的指尖,映着黑玉案,珐琅尊,以及那无意间翩飞而下的嫣红花瓣,说不美,那简直是可以下得阿鼻地狱的罪过。
少年正提起一斛沸水,不疾不徐的浇透白瓷玉盅,原本乳白的色泽蓦然呈现出琉璃般转动的异彩,斑斓炫目。少年抬手轻轻拂去案上多余的花瓣,茶器与石案,黑白对映的分明。
少年抬眸嫣然一笑:“有些手生呢,不知云老介意否……”闲然安详的姿态。假如他是女子多好?云贺之心中叹喟,假如是女子,他大可不必做出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来,是又何苦生出今日盘根错节的怨孽?
“云老,对不住了。”少年悠悠的说,叫云贺之心弦倏然一凛,眼光陡然犀利起来。以为会听他含泪控诉或是扭捏着表白心迹,或者羞愤难当踉跄离去,不管怎样的反映都好,因为不管出现那种反映,他云贺之都已经备好了后路来令对方妥协,可是——
“其实您不说,晚辈也是要告辞的。”少年含笑望过来,秋水般温润的目光透着一股慧黠,并不停下手中的动作。洗茶,煨茶,凤凰三点头,动作如行云流水,出手便是大家风范,完美无瑕。
末了才将那茶盅盈盈一推,推到云贺之手边,道:“晚辈清楚,此刻在云老您的眼中,我与子偌兄怕不过是一对泥足深陷的人。晚辈敬您为一方大家之主,心中甚不愿令您与子偌兄蒙羞,即便是无法控制的生出这等违背伦常之情……晚辈并不想请求云老您的成全,因为晚辈清楚,子偌兄与我不过萍水相逢,漫漫人生之路何其精彩,或许数年后我不过是在他记忆里占据一抹狭隘之地,如是,男子与男子的情谊根本无法做到天长地久,那又,何必为之放弃诸多所有,更牵连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