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忘了,总还能有另一个人记住。萧澜靠在木柱上,想着待一年后两人重逢时,要从哪件事开始说给他听,是冥月墓的情定终生,王城的仓促一剑,还是此时此刻,武馆小院中的这场离别。他想了很多,却又觉得再多也不够多,哪怕是陆追的一个笑脸,一句抱怨,他都想深深刻在记忆里,哪怕七老八十白发苍苍,也要一样轮廓分明,清晰如初。
日头渐渐西沉,叶瑾替陆追盖好被子,深深出了口气。太长时间的全神贯注,让他有些头晕眼花,靠在床边缓了半天,方才站起来出了门。
“如何?”所有人都“哗啦”围了上来。
“一切顺利。”叶瑾道,“明日中午二当家就会醒来,不过眼睛怕是要三五月才能恢复。”
“真是多谢谷主了。”陆无名松了口气,紧攥着的手也终于松开,掌心满是冷汗。
“前辈不必客气。”叶瑾道,“初醒时可能有些迷糊,记忆消失,人也会变得焦虑,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太担心。”
“那澜儿呢,从现在开始就要避开吗?”陶玉儿问。
叶瑾道:“最好如此。”
萧澜点点头:“好。”
“那谷主快去歇着吧。”陶玉儿道,“我煮了些鸡汤,这就让厨房送过去。”
“有劳夫人。”叶瑾揉揉太阳穴, “那我先回去了。”
见他神情疲惫,阿六与岳大刀一道将人送回住处,看着吃完饭后方才离开。再回小院,却见萧澜还站在回廊中,看着那紧闭的雕花木窗。陆无名与陶玉儿站在树下,心里暗自叹气,也不知要如何上去劝。
繁星渐渐落满天幕,子夜风凉,岳大刀陪着陶玉儿回去休息,萧澜转身道:“前辈也回去吧,我在这里多待一夜,明日就回红莲大殿。”
“心里少装些事情。”陆无名叮嘱,“顶多不过一年罢了。”
萧澜点头:“我知道。”
“去西北也好,明玉一直想去,此番你正好替他多看看。”陆无名道,“若是累了,就回去睡一阵子,别明玉还没好,你又将自己熬出病来。”
萧澜答应一声,让阿六送陆无名回了住处,自己却没有进屋——即便叶瑾说过陆追明日才会醒,他也不敢冒险,依旧靠坐在回廊上,陪着屋中昏睡的心上人,任由瑟瑟秋风过耳边,一守就是一夜一晨。直到第二天中午叶瑾来了,方才转身离开,却也没有走远,就在远处的屋顶坐着,继续看那青灰色屋檐,掌心一朵红玉小花已经被摩挲到发烫,温度灼心。
叶瑾手指缓缓旋转一根银针,从陆追脑顶抽出,放在了一边的托盘里。其余人站在屋中,几乎连呼吸也屏住,岳大刀心里着急又不敢问,只能一直踮脚往床帐里看,想着公子怎么还不睁开眼睛。
面前是一片茫茫飞雪,棉被般覆盖在天地间,被日光反射出炫目的光来,照得人心空空落落。陆追觉得自己不是很喜欢这里,于是脚下加快步伐,想要尽快穿过雪原,寻一点别的颜色,哪怕是光秃秃的漆黑山石,也好过这一片大白。
或许是走得有些急,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去。慌忙中急急叫了一句,却忘了那是谁的名字,人也猛然从床上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后背渗出汗来。
“明玉。”陆无名急急坐在床边,“你怎么样?”
陆追眉头紧皱,像是还没从梦魇中回神,他想睁眼看看,却很快就发现似乎徒劳无功,四处都是黑的,那是和梦里截然相反的颜色。
“已经没事了。”陆无名拍拍他的手,“先别怕。”
耳边一片嘈杂,陆追将脸埋在膝盖里,许久才缓过神。传来的说话声有些熟悉,他却想不起那是谁,心里如同生出了千百只爪子,每一只都想探入记忆深处,将那声音的主人抓出来,却每一只都徒劳无功,最后只留下一片酥酥|麻麻的刺痒。
这滋味着实难受,他有些焦虑地往后退了退,全身不由打了个冷颤,又深深呼了口气,想缓解这难耐的不安。
“明玉?”陆无名示意众人噤声,自己继续道,“别怕,是爹在陪着你。”
陆追依旧没说话,他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摔坏了脑袋,大夫说可能会失忆。”陆无名看着他的脸色,又小心道,“想不起来不打紧,先冷静下来,别着急。”
“我……失忆了?”陆追抬手想揉眼睛,却被握住手腕。陆无名继续道:“不单单是失忆,眼睛也受了伤,大夫说过三五月才能恢复视力。”
陆追有些茫然,自己摔坏了脑袋,还成了一个瞎子,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张嘴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人有些事如同细沙,明明漂浮在脑海里,可伸手想要捞的时候,掌心里却始终是空荡荡的。
烦躁与不安再度席卷心头,陆追本能地想要后退躲避,却又觉得身边围着的这些人像是对自己极为关心,便坐着没有动,只继续茫然地看着面前一片黑。
“没关系,以后慢慢就想起来了。”阿六在旁插嘴。
这声音一样有些熟悉,陆追试探:“你是?”
“我?”阿六赶紧道,“爹,我阿六啊,是你儿子。”
陆追:“……”
“哎呀!”岳大刀在他身上掐一把,什么儿子,你也不怕吓到公子。
“儿子?”陆追有些疑惑,涣散的目光投向陆无名的方向,像是在等他解释。
“阿六先前占山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