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日落时分,西沉的落日并未被乌云遮挡,所以那一大片的黑云,都被染就了一层层诡异的血红。
像是黑色的褶袍丹砂镶边儿,衬得再高一层的云儿,变成了绛紫颜色。
江俊他们在恭王府地下,自然没有看见外头的天降异像。而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京城中,不少百姓却都在明里暗里传着——“国祚衰微,福禄浅薄”、“天要变了”之语。
这一年的秋天似乎别样多事:
容妃崔氏小产,凌承因此将贺兰氏幽闭冷宫,最终废弃。
江南瘟疫,百姓死伤千万,不少举子因此不得上京,错过秋闱,与锦绣前程失之交臂。之后一场霜冻,更险些将这鱼米之乡闹了个颗粒无收。
古来天灾不断,皇帝都要东临泰山祈福。
然而乾康帝凌承,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群臣进谏也好,太后温言相劝也罢,他都一意孤行,每日下朝后,都只同新进的两位美人在明光殿内下棋、听琴。
直到堕星台的星官死谏,说出了——“锦绣衰微,山河祚薄”之语,这才让凌承惊醒,仓促布置、意欲成行泰山。
可惜,为时已晚。
凌承前脚还没能踏出明光殿,北地的加急文书便呈在了御前——
大戎国的图门公主弥雅容,带领五十万大军压境、瞬间南下宣战,占领了冬自言城、西至乌兰沙漠,羽城西北部以及各塞要地。
大戎虽然称“国”,但并非与锦朝同制。
图门弥雅容虽是公主,却并非大戎国国君的女儿。她所在的部落眼下是戎狄当中最强的部落,她的父亲、叔伯们,半数充于十二翟王之中。
部落中被尊为“翟王”者越多,部落的地位也便越高。
听闻这位公主虽为女子,却骁勇善战、不输任何戎狄勇士。甚至被大戎国那位神出鬼没的大巫看中,成为了大巫座下唯一的传人。
戎狄的大巫与国君同权,不同的是大戎国的国君由能人居之——哪怕杀父弑君都理所应当,而大巫则需要师徒传承,有些像苗人的大祭司位。
锦朝官吏、百姓只以为戎狄凶横,礼仪未开。
却不知戎狄如此,正应了“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一语。戎狄的铁骑南下,可谓无往不利。且这位图门公主指挥得当、屡出奇兵,眼看就要威胁到羽城、霄都附近。
虽未及京中,但羽城是北方不能丢的重镇,霄都辖西域六塞,此二者若缺其一,锦朝的半壁江山定然要落入敌人之手。
凌承不是庸主,虽然暴虐成性、喜怒无常,但眼下也知道是危急存亡之时。
他从御前站起身来,右手一点一点将那张战报捏皱、捏成小小一团。凌承看着御前跪着的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兵,又看了看身后挂着的“尚方宝剑”,突然翘了翘嘴角。
然后龙鸣剑啸、一个激雷拍打下来——
两声尖叫响起,凌承面无表情地将宝剑入鞘,捏着那小团纸便朝着宣政殿走去。
直到他走后,汗湿了重铠的小士兵在摇晃两下整个人瘫软在地,看着不远处已经香消玉殒的两位美人,他颤抖了半天,都没能自己站起身来。
凌承刚才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的狠辣,让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面对大戎国的宣战,凌承这一次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昏懦,在战报送呈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召集了群臣入宫议事。
只是,面对兵强马壮的大戎国,已经失去了北地十八州的锦朝之上,素来意见不一。
如宰相龚安邦、中军都督府韩俊志之流,向来主张的都是与戎狄讲和。而如镇国大将军江氏、左右军都督府的舒永忠、上官尘,却主张与大戎开战。
凌承不主和,但他也不主攻,他想要主防。
凌承是天子,但是他这个天子来得名不正言不顺,锦朝看似歌舞升平,实际上却隐藏着无数的危机:如远在北地羽城中的恭王,又如朝堂上仗着外戚萌荫起来的这班纨绔子弟。
没有稳固自己的根基之前,凌承根本不想大动干戈。
“陛下!戎狄素来蛮横嚣张,我们已经失去了北地十八州,如今,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侵吞我们更多的土地、杀戮我们更多的百姓吗?!”右军都督府的都督上官尘急道。
“戎狄如猛虎,古来打虎者,若无武松的拳脚功夫,只怕多半有去无回,”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上官尘:“上官将军慷慨激昂,怎不见将军在阴山一战上、立些功绩?”
上官尘听见“阴山一战”四个字,立刻变了脸色。
“尹大人,大学士舒庆山微微一笑,捋着胡须道:“我倒觉得戎狄如洪水,堵不如疏,古来治水,可多的是奇人妙计。”
尹正张了张口,只能狠狠地瞪了这老头一眼。
“戎狄大军南下,直逼霄都和羽城,他们带军的是个女娃娃,目前吞兵言城休养生息,与我西路大军之间在言城附近对峙,若此刻能够出击,定然能够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挫一挫戎狄的锐气!”
镇国大将军倒是多日没能上朝议事,此刻慷慨激昂,倒引起了不少主攻人士的共鸣。
凌承皱眉看了这位老将军一眼,眸中悄悄地闪过了一丝厌烦。
“江大将军,听闻令郎在北地,对戎狄倒是取得了不少胜利,”宰相龚安邦似笑非笑地道:“怎么孩子家过家家酒玩的玩意儿,就让大将军昏了头——以为此次的事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