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李吟商后,陈洛就带着李吟商到了他早预定好的酒楼。不同于京城和江南的酒楼——确确实实是一栋“楼”——这里的酒楼,只是一排低矮的房子。
在北地羽城之中,这里沙暴肆虐、一年到头风沙多得如同江南的烟雨。
若是在这里起两三层楼,那是浪费,一场沙暴过后,就会吹得连瓦渣滓都不剩。
陈洛选的这间酒楼,或许、准确地说应是酒馆,是羽城之中最大的酒馆。
但令李吟商奇怪的是——这间酒馆并不大,地面上就三间土坯房,一间是大厅,掌柜站在柜台后招揽客人。
剩下两间、还有一间用来做了厨房。
大量的客人挤在那间剩下屋子里,四五张桌子根本不够坐,许多人干脆坐在地上,拿着两个碗一个酒坛子,一碗酒、一碗煮熟的肉,吃得好不快意。
北地的汉子粗犷,眼下又是大热天儿,所以精着上身的大有人在,导致屋内还充斥着一股汗臭味儿。
李吟商来自江南,就算在京中住了数年,也一时不能习惯这种嘈杂、逼仄的粗鄙之地。
他皱了皱眉,不太好拂陈洛面子,只能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方巾帕来掩住口鼻。
陈洛倒像是常来这个地方,径直到柜台前,同掌柜交待几句。
之后,掌柜便亲自迎他们进去,陈洛的副官和那百来将士没有进来,只有陈洛作陪,跟着李吟商在那掌柜的带领下往里走去。
也是等掌柜带他们绕了两个弯儿、来到厨房后的一堵墙边,敲了敲墙壁、从上打开了一扇隐蔽的门之后,李吟商才知道——这为什么是羽城最大的酒馆。
顺着小门进去,没三五步便看见一个往下延伸的楼梯。
这楼梯是就着天然地势挖出来的,羽城中的房子外头都是夯土,里面却要加固上两层岩石,看上去特别厚实。
不过冬暖夏凉,比京中的砖墙、江南的木楼要好。
“李公子,请——”陈洛接过掌柜手中的灯,“您不会真以为,我请您来这里同外头那些贩夫走卒们同吃同坐吧?”
李吟商笑:“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顺楼梯下去,李吟商才发现这间酒馆的地下别有一番天地——
从他们所在的楼梯口往四周延伸,少说也有个三重跨院的宅邸大小,地下不似上头吵闹,偶有歌声和琴声喑哑,也更像李吟商熟悉的酒楼。
陈洛带着李吟商到了他早就定下的一间石室中,里面已摆好了美酒佳肴,且还等着两三人——他们看陈洛和李吟商走进来,纷纷站起来同李吟商行礼。
“诸君客气,李某贬谪之人,哪需你们行如此大礼。”
“李大人!”一个微胖的男人站起来,端着酒敬道:“您自谦了,我、马德运,先敬您一杯!”
李吟商笑,却不着痕迹地看了陈洛一眼。
——马德运、羽城承宣布政使司的正五品主事,此人性子爽直、刚正不阿。只是他是洛川清吏司司长舒永思的知交好友,更是……
更是恭王府上的客卿、皇帝的眼中钉。
马德运没看见李吟商和陈洛之间交换的眼神,只热情地拉着李吟商坐。
李吟商坐下时,某个被使用过度的地方碰到石凳子,疼得他忍不得低吟。
马德运离李吟商近,听得真切,忙扶住他:“您怎么了?”
“没、没事儿——”李吟商白着脸摆手,可他青衫宽松,一番拉扯、胸口和脖颈处露出了一截肌肤。
旁人没看见,可马德运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白瓷一般的肌肤上遍布着斑驳的青紫痕迹,像漂亮完美的瓷器上龟裂的裂纹。
马德运不懂什么叫凌虐的美,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李吟商叫人欺负、受伤了!
昔年他还不是羽城正五品的官吏,在京城附近的小邑当值,时逢办案得罪了上司、险些丧命,也是李吟商出面帮忙,才得以保全至今、更容升五品主事。
那事涉及多人,李吟商不过就事论事,可马德运却将他视作救命恩人,更要报答恩情。
“您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妈的!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伤您!陈将军,您不是……不是亲自去接了吗?怎么还叫李公子受了伤?!”
陈洛讽刺一笑,没有答。
因为那个不长眼的,可不是他能够惹得起的人。
马德运蠢,他可不傻。
李吟商有些尴尬,但还是劝了马德运几句,说他没事儿,不用担心:“何况大家聚在这儿喝酒是高兴事,马大人,没必要为了我这一点儿小事坏了大家的兴致。”
“就是,老马,你也别咋咋呼呼的,李公子都说他没事儿了!来我们喝!”
虽然李吟商这么说了,陈洛和几个作陪的官员也没有要继续问的意思,马德运就是至始至终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地看着李吟商、看着他胸口那些斑驳的痕迹。
马德运成婚三年,在北地也有狐朋狗友邀他喝过花酒,那样的痕迹……
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酒过三巡,陈洛借口有事先离开,另外两个官员酒醉、躲到一边儿划拳去了。
马德运终于得了机会凑到李吟商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心地说:“李公子你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李吟商想了想,跟着马德运出去。
马德运带着他饶了两间石室,找到一间空房后就将他拽了进去,然后马德运嘶声道:
“李公子,我并非有意冒犯,唐突之处,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