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老将军的至交好友都纷纷相劝,凌承也极力挽留。
但江近天去意已决,多年来思虑成熟,一条条辩驳过去,竟然也叫众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凌承应允他辞官的当天,正是乾康年的小寒。
断断续续下了十多日的大雪,在那一日终于停歇,放晴的天空下,蓝天白云,一片暖意。老将军没有知会任何人,甚至下了早朝、接到圣旨之后,便一个人、驾马车南行而去。
当老将军的故友想要给他践行的时候,他的人,早已离开了京。
许是小年夜里,老将军已经把想对江俊说的话,都说尽了,那日他离开江俊没能来相送,老将军似乎也并不在意。
而卫五关于这位“老丈人”、“老公公”的最后记忆,便是他哼着小曲儿挥动马鞭,头也不回地冲他丢下一句“照顾好俊儿”的背影。
那样潇洒,那样恣意。
想起老将军送给他的那样东西,卫五陡然间发现——其实老人家可能早就发现了他同江俊的关系,只是出于父亲的关心,以及无能为力,才没有点明。
握了握手中的东西,卫五摸了摸面上的面具,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人群里。
倒是镇国将军府这边,空荡荡的院落里,原本的仆婢都已经散尽。晴朗的雪天里,融化的雪水将整个府邸都清洗得十分干净。
尹氏身着一身红衣,目光有些呆愣地跌坐在写有“尚武堂”三个大字的大厅里。
她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一张薄薄的信笺。
这封休书,江近天给她的时候,照顾足了她的掩面,信封上什么也没写。若没人打开信封,便无人知道里头到底写了什么。
“你若还想跟我走……那你便撕了这封信,三日后,我在南渡口等你,我们去江南,做一对普通夫妻。”他说。
而尹氏坐在这里,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站不起来。
她眼前只有一片一片的红,还有耳畔不断的声音告诉她:江近天走了、不要她了,江家没有了,大将军府也没有了……
尹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她还要这样做多久。
她是尊贵的尹家大小姐,是那个曾经在京城最热闹繁华的街巷上着一席红衣跑马,无论撞翻了多少平民,欺负了多少士兵,都不会有人敢说她不是的尹燕。
是正二品镇国大将军的夫人,是三权首领之一御史中丞尹正的亲妹妹。
被休?
尹氏从没想到、也绝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她呆坐在这里,无法接受眼前的打击。
直到——
她眼前摇摇晃晃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小靴。
“母亲。”
尹氏眨了眨眼睛,抬头凝眸了半晌,才看清楚了眼前半大的孩子,还是那个胖墩墩的江睿,可是他的眼里,却充满了一种像极了老将军江近天的神情。
“……睿儿?”
“孩儿今日回来,只是来同母亲告别,”江睿的声音沉稳,虽然稚嫩,却好似不是他这个人:“孩儿已同舅舅商议过,明日便会入宫,做绵佳公主的伴读。”
尹氏迟钝的表情,终于在一瞬间活络。
“睿、睿儿?”她想站起来,可是僵硬的双腿让她一瞬间跪倒在地,“你、你要入宫?!你、你要离开娘么?!”
江睿圆嘟嘟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不离开娘,难道陪着娘回到舅舅家里,遭人嘲笑一生么?”
“……是、是谁?谁、谁教你说这些混账话的!是、是谁?!”
江睿看着尹氏疯狂而歇斯底里的动作神态,只是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鞠躬道:“母亲保重,儿子这就要进宫了。”
“不——!”尹氏费劲儿地站起来,却摇晃两下直接扑到在雪地中,她的手碰到了江睿的衣角,一用力,却只扯住了一片布。
江睿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同他薄情的父亲如出一辙,而尹氏手中紧紧握着的布,还是前几日,她亲手为他缝制的新衣服。
消息传到千崇阁的时候,卫五正在撰写一份交由伯颜阿鲁浑的文书。
张千机听完了手下的汇报,脸上露出了些许敬畏之色。他挥了挥手,命手下人退去后,不由得抬头问了卫五一句:“爷,尹氏所作所为,都是咎由自取,但这样做……”
“未免太过残忍么?”卫五抬头,飞快地看了张千机一眼。
“千机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我就是要这么做,”卫五漂亮地收捎了最后一笔,字迹行云流水、舞墨如龙,他勾起嘴角笑得邪气迷人:“尹氏既然曾经想杀江俊,那么她就要为她的这个想法付出代价。”
“她看重将军夫人的身份,我便要她失去。她看重儿子,我便要她与她的儿子骨肉分离。她看重江近天的感情,我便要让她知道,江近天这么十年来、从没有忘记发妻的感情。”
“她珍惜的,我要她一样样看着失去,”凌武眯起眼睛来,舔了舔嘴笑得更加嗜血而危险:“她应该庆幸,拜她毒计所赐,让我认识了江俊,所以——我留她一命。”
张千机微笑,点点头,却在心里咋舌:五爷为了宠江公子,还真是护短到不成。
留下一命,生不如死,还当真是他们爷做得出来的事情。
缩了缩脖子,张千机偷偷拿眼瞄了瞄窝在软榻里昏睡的江俊,从今以后,伺候好江公子,看来才是他们的正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张千机:从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