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三年前两人初见,苏瑾帛穿的破烂,衣上满是灰尘,甚至连头发都未束,略显散乱的披在肩上。然后他看到了自己,对撑船的自己笑了笑。他就在这小镇留下了,装疯卖傻,倒是会讨巧,天天逗的家中二老直乐。
后来二老心疼他,就带他回了家,也不嫌弃他傻,教他撑船糊口。小水也喜欢他,天天给他缝衣衫布袄。
之后李随发现,这傻子其实不呆,但自己又不敢轻易断定,因为这个傻子一会痴一会明的,就全当他病情有了好转,就为他高兴。
唯独这事实他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有。
直到他握住杯盏的手感到一丝疼意,才缓缓回国神来,松开手发现手早就被烫红了。
苏瑾帛本就不报什么李随能立刻接受之类的希望,就当宽慰他给他重新满上茶,端给了他。
“来,压惊。”
他见李随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心中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压抑了半天才把嘴角的弧度给绷下去的。
后来苏瑾帛引着受打击太大一直在愣神的李随坐下,接连灌了他几杯茶,对方才缓过神来。
“告诉我。”
“什么?”
“我要知道所有事情的起末。”
或许是因为苏瑾帛从未见过李随这般的神情,认真严肃到令他心生慌乱,也或许是因为真的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了,这些血淋淋的旧事就这样死死压在他的脊梁上,这么多年来,从未允许他缓过一口气来。
他就低着头细细的说着,从他们二人的相识到如今的疏途,声音沙哑着,仿佛撕裂了喉咙。
旧疾再犯。
“他是龙,终究要翔于九天。”
李随见状心中一痛,皱眉。
“苏相是鹤,也是会展翅腾飞。”
他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话一般,抬起头来看他,苦笑出声。
“怎能比……怎么比的了……”
“鹤是什么?鹤能立于青云之上才称鹤,堕下来的……”
“是鸳雏。”
“只能终其一生在泥潭里挣扎的鸳雏啊……”
苏瑾帛嘶哑出声,双手抱头蜷于桌案上,十指深深刺入发间。舌根有血腥味泛出,浓腥的令人作呕,似曾相识的痛楚,从咽部顺喉管而下。
李随被他声音吓到,刚想起身又被苏瑾帛按下,对方摇了摇头,示意他无妨。
“若你能任性一分,也不会被他逼到如此境地。”
在沉默之后,李随才叹息般的说出了话。
“我自然明白。”
苏瑾帛饮了一口茶,冲淡了喉中的血腥,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回到一如往常的儒雅,只是说话沙哑,似厉鬼悲恸哭嚎。
“只是这肩上所背负的亲人的性命,他随口之下的一句话,便再无转圜余地。”
“这让我…怎么敢违抗…”
落日西沉,唯剩一缕红霞,他见苏瑾帛起身绕过桌案走到自己面前,脸侧映上光影。
“还是想见见小水的孩子。”他笑的无奈,被牵引的唇一片润色。
“若是见不到,就把这给那孩子吧。”
手心一凉,李随低头看是一玉佩,长命锁状,上面依稀有字。
再抬头,他见苏瑾帛对他深深行了一揖,腰部弯折了李随承受不起的弧度,他起身忙想推辞,伸出双臂前却被手中的玉饰冰到,生生定在了身侧,僵住未动。
终是长叹后将那人送离,看那人御马离去后余下的滚滚烟尘,被呛的一阵咳嗽,眼中咳出了隐隐的湿润。他失力般倚在了墙旁,那长命锁的棱角刺进掌心。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游青云,苏瑾帛看着手中卷册的嗫嚅出声。
是一个很大气名字,遨游天下不负青云之志。他将马栓至一旁,扣响了门环。
他对着他笑了笑,示意对方出门闲逛。那人也不顾天色一晚,也随苏瑾帛走。
苏瑾帛就带着他去了京师的所有药铺药房,进去就买一些最零碎常见的草药,被人拿小布包抱起来递给自己。他每次接过都会开口询问一句。
可曾听说过何君诺。
答案无非是有或没有,即便是答有的也不过缄口不愿多谈。明明过去才没多少年月,就这样被一点点掩埋。
那人可是得罪了当今圣上,是一个忌讳。
游青云也就跟着他缓缓走着,走过了一家又一家店铺,看着他一次次的接过再一次次的问。后来手中的包裹太多他拿不过来,游青云也就接手帮他捧着,再一家一家的进。
京师再大,也总有边际。直到后来药铺皆数关门,苏瑾帛才慢慢驻足。他将脚步停下,面前是一片湖,波光粼粼的湖,与那年同何君诺看到的湖一样……
手伸出再张开,药包悉数散入湖中,被浸湿,沉底。苏瑾帛转身,看向游青云。
他看见身后那人脸侧有一行清泪。
“这么多年了,不累吗?”声音轻缓,如湖中的水,死一般的毫无波痕。
那人听后笑开,泪痕折射了月光,闪入苏瑾帛的眼中。他怀中捧着药包摇了摇头,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