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璧早就觉得奇怪,如果沈剑行还活着,为何迄今没有与沈知秋见上一面?不过是爱妻病逝,他又何必独自一人黯然离去?
除非他当初离开燕城,不是为了云游,而是为了赴约。
沈知秋浑身僵直,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另一边的燕怀深神色冰冷,只见他挣扎片刻,最终还是重重地合上了眼皮,遮住了浑浊的目光。
“十年以前,陆折柳想要获得鹤洲的信物,沈剑行自然不可能轻易将剑交出,当然,你本来吩咐陆折柳的任务中必然包含他的性命——沈剑行死后,信物无迹可寻,陆折柳利用方鹤姿的身份潜入燕城之中,在找到信物以后,杀尽有关人等,就此遁去。”韩璧话锋一转,“燕怀深,话已至此,我们都别演了,燕阳就是你的亲生儿子,真正的小皇子不是失踪、就是夭折,对不对?”
像燕怀深这种几近冷血无情的人,除了亲生儿子,韩璧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让他即便死到临头,也要记挂对方的安危。
话刚说罢,韩璧的手就轻轻地碰上了沈知秋的掌心,一时只感觉冰得骇人,当即知晓他心里难受,两人下意识就把手握得更紧,似是一种无声的安慰,那些悲伤和不忿,都渐渐淡了下来。
这便是他先前想要支开沈知秋的因由了。
沈剑行自知此行凶多吉少,只可惜他与燕怀深之间仇恨难解,除了如约而至,别无他选;最终唯有提前交待沈知秋将逢秋剑拿去陪葬,又去信好友贺离,请他无论如何前来燕城一趟。
从此以后,他在沈知秋的心中便永远是个远游的父亲,始终漂泊,始终安然无恙。
此时此刻的燕怀深已经不想再去问为什么,他只觉得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尤其可怕,言谈之间,似乎就能洞察他前半生的任何细节,令他油然而生一种沮丧的情绪:他越是辩解,错漏越是百出。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韩璧给了他答案。
“我此生没有见过几个真正的聪明人,自作聪明的却至少见了两个,一个是陆折柳,一个是你。”
燕怀深的双鬓斑白,衬得他额上忽然冒出的青筋显得尤为狰狞,他曾戎马半生,其后又受封大将军一职,向来备受尊重,从未遇过如此羞辱,偏偏今日一番谈话下来,韩璧时刻占着上风,句句要他难以辩驳。
当他提起沈剑行这个名字时,韩璧没有任何反应,当时他便觉得对方其实根本不清楚事情真相,完全是在诈他,于是将计就计,假意供出燕阳的真实身份。
谁知道转瞬之间,韩璧就将一切都说了个清清楚楚,直接叫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也让燕怀深完全搞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这些陈年旧事,你既然全都知晓,还来问我?”燕怀深只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韩璧答道:“本来是不知道的,你说着说着,我便全都知道了。”
这真的是句实话。
闻言,燕怀深怒意更重:“你若是只为了愚弄我,恕不奉陪!”
韩璧知道他不会相信,当然亦懒得解释,笑道:“我说过了,我是来给你一条生路的。”
燕怀深自嘲般笑道:“我罪犯谋逆,哪里还有路走?”
“你不能走的路,燕阳能走。”
燕怀深微微抬了眼皮,片刻以后,他紧抿着唇摇了摇头:“我不信你。”
“你除了相信我,没有别的选择。陆折柳一直痛恨于你,巴不得看你下场惨淡,最好燕家全数覆灭,他就正好旁观你死不瞑目的模样,岂不美哉?”韩璧说道,“我这边却不然,你是燕家军的统帅,保你一命,能免除许多杀戮干戈,复国一事本就渺茫,你若不想打,谁想破坏这太平盛世?”
燕怀深沉默不语。
韩璧接着说道:“何况,我与燕阳从小相识,不算知己好友,却也并非陌路,他虽然没用了点,心地却不坏——”
燕怀深打断他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要改姓埋名,我保他一世衣食无忧。”
“其他人呢?”
“陛下有旨,不战而归降者,不杀。”
燕怀深微微一笑:“如此一条生路,要我用什么来换?”
“你所知道的一切。”韩璧笃定地注视着他,“全部完整地交代一遍。”
燕怀深疑惑地问道:“陆折柳不是全都对你说过了吗?”
他到了如今,竟然还认为是陆折柳出卖了他。
“他说的话,我不能尽信。”韩璧将计就计,看似是语气平淡的解释,实际上却是明晃晃的离间。
燕怀深摇头笑道:“他天生反骨,谁都不配让他忠诚,你不信是对的。”
韩璧眉头轻挑,并不否认。
“说吧,你想听我从哪里说起?”燕怀深破罐子破摔,换了个姿势靠到了墙上。
韩璧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只听在一旁沉默良久的沈知秋紧抿着唇,蓦地开口问道:“我父亲和你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71章 恶鬼
燕怀深先是抬手要了一碗清水,直觉口感不如醇酒清冽,他不禁皱了皱眉,才开口说道:“我与沈剑行,原本并无恩怨,若要说来,不过是他挡了我的路,仅此而已。”
沈剑行初次踏足中原,是为了一个人。
与他同行的还有五人,他们同样从未见过鹤洲以外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