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璧对着燕怀深不可置否地一笑:“你横竖都快要问斩了,也没机会到处跟人乱说,我有什么好避讳的?”
燕怀深觉得自己在问斩之前就会被他气死。
“何况你说得对,世家子弟,风骨昭昭,不为世俗所屈,心中自有思量。”韩璧口吻轻淡,话里行间却是离经叛道,自在由心,“既然我喜欢他,有什么不敢承认?”
沈知秋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用力握紧了韩璧的手,不一会儿后,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第68章 旧恨
燕怀深定睛望了他们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因他内伤未愈,余劲沉郁于胸,笑声渐渐成了咳嗽声,整个人似是个破败的风箱,凄惨地拉扯着。
即便如此狼狈,他仍然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般,抬首挺腰,笑着摇头道:“这话你敢在韩丞相的面前说一遍吗?”
“迟早的事。”顿了顿,韩璧补充道,“顺道告知你一声,我父亲如今不是什么丞相,而是陛下亲封的承恩侯。”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好一个承恩侯。”燕怀深冷笑片刻,继而缓缓敛眉,目光闪过一丝轻蔑,“韩皇后若是在天有灵,听说父亲拜相封侯,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韩皇后一事虽然无人敢在明面上谈及,却不代表私下不会揣度。不少人都认为,当初韩皇后忽然猝死于深宫之中,背后极有可能是出于南江帝的授意,免得重蹈覆辙,再造出一个如同宋家一般的外戚世家,垂帘乱政,动摇朝纲。
如此一来,韩珣与皇家便算是结下了梁子,亲生女儿惨死宫中,儿子则被贬南方,好好的一个世家大族,顷刻间气数不继,这口气,谁能忍得下来?偏偏这位韩丞相仍旧一声不吭,十年如一日地忠君爱国,兢兢业业,不曾行差踏错。
这些年间,明面上敬佩的、私底下讥讽的,从没少过,那句燕怀深曾在太极殿前脱口而出的“韩家愿意当皇室的狗”,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早有传闻。
更有甚者,唾弃他卑躬屈膝,卖女求荣。
“承恩侯忍辱负重,我望尘莫及。”说这话时,燕怀深语调怪异,隐约带点不屑。
韩璧反唇相讥:“我父亲还是目光短浅了些,比不得燕大将军待前朝忠心耿耿,不惜十年韬光养晦。”
燕怀深叹道:“十年韬光养晦,谁料棋差一着。”
“既已认输,又何必挣扎?”事已至此,韩璧懒得同他废话,取了证纸和红泥,尽数推了过去,道:“为了临行时有酒,画个押吧。”
燕怀深粗略扫了一眼,便知这纸证言写尽了案情经过,从枯亭暗杀朝廷命官嫁祸墨奕与太子,再到假借沈知秋名义于铸剑谷传授烟雨平生,一切均与墨奕无关,若是他肯签字画押,便算是为沈知秋向天下人证了清白。
他久久没有动作。
沈知秋与墨奕有救驾之功,又与韩璧关系匪浅,即便他画了这个押,也不过是让沈知秋无罪一事明面上更好看些,不至于招人话柄罢了,何须让韩璧亲至天牢来寻?除非,韩璧对他另有所求。
想到这里,燕怀深似笑非笑地开了口,目光锐利似箭:“韩璧,我统率燕家军雄踞西北,历尽两朝烽烟,如今虽是虎落平阳,黄泉路近,却也轮不到你一个后辈来对我发号施令!”
他声如洪钟,忽然震声一问,颇为撼人。
韩璧只是笑了笑,向着沈知秋明知故问:“你是西北人,听说过燕家军吗?”
沈知秋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燕怀深的额角罕见地凸现了青筋,他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沈知秋不放。
沈知秋被他这么一看,愣愣答道:“我确实没听说过。”
换了别人,这话尚属虚伪,沈知秋却是真心实意,他虽然出身西北燕城,也抵不过不问世事的性格,何况是燕家军此等陈年往事,与剑道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自然是漠不关心了。
见他迷茫神情,韩璧便靠在沈知秋耳边,低声开了口:“燕家军自前朝起便一直镇守西北,算得上一方诸侯,而太祖皇帝那时仍在桓阳,只是一个民兵将领,后来投靠了起义军,数战大捷,深得军心,最终称帅;前朝惠帝曾命燕家军出兵抵抗,可惜燕怀深拥兵自重,多番推脱,直到太祖皇帝平定中原,局势已定,燕怀深被迫无奈,大开西北关口,率领全军投靠新帝。”
沈知秋疑惑地问道:“他当初不出兵,如今却要复国,是什么道理?”
这个问题,在燕怀深仍是那个每日游手好闲、安享晚年的燕伯伯时,韩璧大概会这样回答:惠帝昏庸,燕伯伯不愿手下兵士为此无辜丧命,于是顺应天命,归附新帝。
现在却不然。
“当初他想等两败俱伤之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却没想到起义军看似散兵游勇,实则百战不殆,反倒是惠帝昏聩,不堪一击;前后一年不到,太祖皇帝就进了京城,那时天下归心,燕怀深已无余地开战,唯有留得青山在,面上假意归降,背地里却联系上了南逃的前朝叛党,蛰伏至今。”
燕怀深已是错失了最好机遇,开战再无胜算,无奈之下,唯有退而求其次,静候复国时机。
韩璧转头笑道:“我说得对吗,燕大将军?”
地牢之中,一阵阴风刮过,吹得这阵沉默透着一股凉气,尤为瘆人。
半响以后,燕怀深冷笑道:“这世道成王败寇,我不过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