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的座座假山因为被雨浸润, 此刻湿滑地反着光, 周围树影朦胧,空无一人, 呈现出一派安宁寂静的景象。
步入这片寂寂树林的那刻,一直紧紧崩住他理智的那一根弦骤然断开, 陆夜白抬起一只手, 狠狠地往树干上拍了一掌, 树叶立即簌簌坠落,淋下无数细雨,浓厚的黑色雾气从他指缝间溢出, 几乎以遮天蔽日的姿态,向四周蔓延开去,渐渐混入了树影的黑暗里,不消片刻,响起了树木陆续倒地的声音。
原本缠绕在他心头的戾气终于随着这一掌散出去了一点,他回过身,任由自己向后一摔,背部撞到树干,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
自从他梦见温子河的幼年开始,每每在夜里,身体里那股强大的妖力就开始不安分地涌动,时时刻刻叫嚣着要脱离他的控制。起先他还能压制住,但如今情况却越来越不对劲,尤其是今夜,他倏地惊醒时,发现自己的手在禁不住地颤抖,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溢出。
他几乎是没怎么多想,就仓皇逃出了温宅。也幸好温子河毒伤刚愈,每晚都睡得很沉,才没有发觉。这一路他漫无目的地走,手指在不经意间舒展开来,又次次被他紧紧收回,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才压抑住了想要大肆释放体内妖力的冲动。
他察觉到了自己没来由地变得愈来愈暴虐的那颗心,还有身上这股日渐强大的不详妖气,虽然温子河说过,无论身上发生何种奇诡的事情,都要告诉他,有他在,就不必害怕。
但陆夜白知道,如果把眼下的情况对温子河说了,也是给他徒增烦恼和挂念而已。温子河擅长将自己伪装得很有把握,一副“有我在就不必担心”的样子,但极其不巧,陆夜白恰恰最擅长看穿温子河的假装,知道他什么时候说话是真,什么时候说的……又是些自己心中都没底、却还妄想安慰别人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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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黎明来临之前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温宅,身上早已被雨打湿得不成样子,索性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熟人。
“师父?”那个人背对着他,但是从着装和打扮来看,就是阮真人无疑了。
阮真人一回身:“哦,徒弟,好久不见。”
陆夜白用毛巾擦了擦头发,而后随手将毛巾搭在肩头,笑道:“师父什么时候过来的?”
问出这话的时候,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心,万一阮真人碰巧撞见他出门或是回来……那就有些麻烦了。
“昨天傍晚。怎么样?身上的伤好了没有?”说话时,阮真人打量了陆夜白一眼,没看出明显的伤痕,踱步到一旁长桌边,“早饭都已经摆好了,不如坐在这里和师父一道吃个饭?”
陆夜白点头应允,正要迈开脚步,阮真人朝他抛出一个小小的纸团,他一抬手接过,展开一看,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上,用红色朱砂画着复杂的符咒。他扬了扬手里的黄纸:“师父是不是因为我才来的?”
“啧,到底是我徒弟,很敏锐。”阮真人架起了二郎腿,顺手理了理自己的道袍,“怎么猜的?”
“师父知道我受伤,还用符纸试我。”陆夜白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将符纸展开,手指在上面摩挲了几下,“应该是子河请你过来的,对我这种情况……师父已经有了什么办法吗?”
他不避讳,阮真人也直言了,摆手道:“不要太高看我了,我只有一点思路,还在琢磨中。不过,就算我拿出了办法,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成功,温先生还不一定会允许我用在你身上。”
提起温子河,陆夜白的目光一柔,说道:“子河他毕竟不是我,不敢拿我去冒险。但是如果师父想到什么办法,尽管在我身上试,我不介意。”
他很能理解温子河的顾虑,但是眼下他体内的妖力越来越盛,为了避免今后失控,纵然阮真人最后提出的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试。
阮真人道:“其实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样,套用一句俗话‘富贵险中求’,我纵然能提出一百种杀妖的办法,不冒险一试,便都是些空谈。”
“那么,这就算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了,还请师父不要告诉子河。”陆夜白将黄纸折起来,推到阮真人面前,想了想又移回了自己这边,“这个符纸,师父能不能送给我?”
“一张符纸而已,随便拿。”阮真人说,“不过这符纸只能检验身上的妖气,不能驱妖的。”
陆夜白了然地一点头,将黄纸收进袋中,抬起头,便看到温子河往这边走来。
“早。”他笑道。
温子河伸出手指揉了揉眼皮:“早……怎么大早上的洗澡去了?”
陆夜白起身走到他身边,贴在他耳边轻声道:“男人无端地去洗澡,一般只有一个原因。”
那股温热的气息吹进耳朵,有些痒,温子河略一偏头:“什么原因?”
而后不知道陆夜白贴着他的耳朵又说了句什么话,温子河一拍桌子,震得上头摆着的碗筷齐齐跳起又落下:“陆夜白!”
陆夜白轻咳了一声,一脸无辜道:“嗯?是你自己要问的。”
阮真人听着他们俩的神仙对话,一头雾水,最后只得小心翼翼地问她徒弟:“今天温先生脾气有点不好?”
陆夜白不知道在回味什么,低低一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