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这才去了军营,羽翼渐渐丰满,若王敦当年没有伸出手来拉了他这把,他不知道在哪座歌姬坊烂成了一滩泥。
那是他头一次知道有些事得忍,为了曹淑他也得忍。
此时此刻他站在曹淑面前,生生受了那一耳光,他慢慢屈膝跪下去。
“你知道?”曹淑望着跪在地上的王悦,那一个耳光甩过去她整只手都震麻了,她问道:“你跟着他一起瞒着我?王长豫!这些年你同他一起瞒我?!”
王悦低头不语,曹淑这一耳光有些重,他嘴里起了血腥味,耳边一片轰鸣。
曹淑不可置信地望着王悦,“你早知道他在外头有儿子?大半个建康城全知道王导在外头养了群女人生了堆儿子,唯我一人不知道?你跟着外人一同看我笑话?”
王悦想解释,可是他一抬头望着曹淑崩溃的样子,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如今才明白了谢景当日的心境,明白了谢景为何要杀司马冲,有些事他宁可让它烂在地里,也不愿意它见了光。
王家院子里,他跪在曹淑面前,瞧着曹淑红了眼睛,自己眼里头也冒出猩红色。
曹淑什么都知道了。
这二十多年来,她是真的活成了个笑话,全建康城的笑柄不过如是。她要了一辈子的面子,到最后她儿子和丈夫亲手撕掉了她的脸,一点脸皮都没给她留,她后退着往回走,忽然猝不及防地摔在了台阶上,她跌坐了下去,满头满脸的尘。
王悦觉得痛苦,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他宁可曹淑再扇他两耳光。
曹淑坐在地上想了想,忽然笑开了,彭城曹家大小姐光鲜亮丽了一辈子,心比天高气傲如虹,这也瞧不起,那也瞧不起,一辈子只到头来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那一夜,王导站在紧闭的院门外,对着大门久久无言。
若是搁在少年时,曹淑早走了,大路朝天,一别两欢。
可如今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人都老了,白发丛生,许多事终究只能是这样了。
曹淑自从那一日起似乎变了许多,日子还是照样过,王家主母依旧端庄贤淑人如其字,她的心境究竟如何没人再能知道,外人瞧去,她还是从前那副样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佛堂念经看书,无非是说的话少了些。唯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真的累了,许多事学着不去在乎了。
王导时隔半月终于走进了那院子,夜半时分,点着灯院子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那一日曹淑院中究竟生出了什么事没人知道,王家下人瞧见王导从院子里走出来,手上有血。
王导心里头知道,曹淑心里头还是有在乎的东西。
曹淑在乎王悦,她什么都能不要,什么都能不在乎,她不能不在乎王悦,儿子是母亲的命。
王导在书房坐了大半晚,快天亮时,他吩咐王有容去谢家送一封信,他敲开了曹淑的门同她说了件事,有关王悦的前程。
谢景收着了那封信,只扫了一眼,他就顿住了。
王导在砸他的局,一切全部都要推倒重来,风平浪静之上顿滚烟尘,已经平息下去的事又被掀了出来。王谢两家掌权人的默契从此刻起,彻底分崩离析,与之溃散的还有王谢两家的相安局面,所有的平静终于荡然无存。
王导倾轧朝堂这么些年只有一个目的,“维|稳”,如今他与这条路背道而驰,全然不顾背后虎视眈眈的颍川庾家,他要将王悦扯回去。
谢景去了王家,他敲开了王家大门。
王悦在堂前与王导不知说些什么,王悦的脸色有些阴沉,一回头瞧见被下人迎进来的谢景,眼中诧异一闪而过。
王悦先前正在同王导吵曹淑之事,王家有人觉得既然曹淑都已经知道了这些事,不如将外头这几房女人和小公子迎回王家来,终究是王家的血脉,不能流散在外头。王悦闻声直接当场踹翻了桌案,那桃木桌案直接给他踹裂了。
王悦自己知道他在朝堂上早没了地位,背后也没有依仗,瞧王导之前的态度,他俨然是王家的弃子,可火气上来了,他管得了这么多?王导若是当着曹淑的面将那几房妾侍领回来,他能将祠堂一把火烧了。
他正火着,一转头便瞧见了走进来的谢景,这段日子没顾得上曹淑之外的事,他乍一眼瞧见谢景有些愣。
许久没说话的王导终于对王悦道了一句,“我给你个机会。”
王悦看向他,皱眉道:“什么?”
王导望着谢景,三个人头一次汇聚一堂,气氛忽然诡异了起来,王悦皱了下眉看向谢景,似乎在询问些什么,谢景却没有望着他,谢景正望着王导,一双漆黑的眼里头照不见任何的东西,王悦从未见过谢景这种眼神,那股陌生的气势让他怔住了。
他如今才隐隐回过神来,谢景确实没把他放在眼里过,这朝堂真正能与之棋逢对手的,从来都是王导之流。这帮人才是真正的国手,余下的人不过是棋盘上的走卒,王敦死的那一日,他便懂得这道理了。他只是没想到能亲眼瞧见这场景。
出了什么事?
王悦正想着,王导开口了。
“今日你同他断干净了,回来做琅玡王家的世子,你还是我的儿子,从前你有的,会一样不少的回到你手上,地位、官衔、权势、还有你的志向,你不是不甘心吗?我如今给你个机会,一展你平生抱负。”他望了眼谢景,低声缓缓道,“颍川庾家算什么东西?”
王悦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