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闻言搁笔,回头看着手持书册的孩童,轻轻放过了第一个问题,只笑问道:“殿下不喜兵戈么?”
萧典泱歪着头想了想,脆生生地问道:“《诗》里说‘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可襄王叔是好人,他怎么会打仗呢?”
梅长苏见他如此不由失笑,上前跪坐在萧典泱的面前,含笑缓声道:“殿下于《诗》倒是很通,只是要想列典立论却也无须这般长篇大论。臣下且问殿下,方才殿下所诵之诗,其中警句为何?”
萧典泱孩童性情,果真被梅长苏牵引了思绪,歪着头思索了半晌,方才恍然拍手笑道:“我知道了,是‘哀我征夫,朝夕不暇’!”他说罢又暗了神色,难过道,“难道襄王叔不知道么?”
听了这般天真的问话,梅长苏却觉得心底缓缓冷寂了下去。他想起昔日的自己,也曾这般是非黑即白的看待世间诸事。可那时的自己却仿佛比这孩子还要大许多。
许久,梅长苏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耐心解释道:“殿下,书上还有‘兵加而不服,恩厚而愈骄’的故事,皆因中央未能制服地方。须知倘若应了那则本事,那便不仅是‘哀我征夫’了。”
萧典泱怔了怔,玉琢般的面目微微恍惚,似乎从梅长苏的只言片语中窥得了另一个世界他良久轻声道:“可是倘若不问因果便擅自揣测,非但背离了孔孟之道,便是法家也无此诛心之论。”
梅长苏摇了摇手中的书册笑道:“殿下还小呢,不过读了几册书,哪里就能知道法家无诛心之论了?况且那书里的机锋殿下此刻亦未能尽解,还是好生修习的好。”
经他一番戏谑言辞,萧典泱不由红了脸,低下头去嗫嚅道:“是典泱卖弄了,仲父可别笑话我。”
梅长苏拱手道:“臣下岂敢。不过殿下方才所言也非全然错误,且已有了自己的注解在里面,想来也是殿下勤思之故。”
“那么,比典伉哥哥如何呢?”萧典泱仰面而笑,问道,“阿娘经常同我说典伉哥哥的学问好,可我前日问典伉哥哥的书,他可没指点我呢。”
梅长苏怔了怔,旋即含笑道:“景王殿下的学问与殿下又有不同,再者殿下如今年纪尚小,怎就要同景王殿下比?”
萧典泱神色认真地问道:“《论语·述而》里有‘三人行,必有我师’的话,为何学问不同便不能指教了呢?”
梅长苏笑道:“那殿下询问的是什么问题呢?”
萧典泱果真仔细想了想,而后亦笑道:“我问的是弥暇的故事。”
梅长苏面色一白,轻声道:“是么?”
萧典泱应道:“是啊。我问典伉哥哥,那个弥暇以色见幸,为何不在色衰之前引身避匿?仲父,你说为何呢?”
梅长苏看着孩童纯粹的疑惑之色,指节弯曲用力,终于轻轻笑道:“那殿下以为何如?”
萧典泱使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梅长苏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汉书,翻至一页缓声读道:“初,李夫人病笃,上自临候之,曰:“夫人弟一见我,将加赐千金,而予兄弟尊言。”夫人曰:“尊官在帝,不在一见。”上复言欲必见之,夫人遂转乡歔欷而不复言。于是上不说而起。”
萧典泱听的懵懂,怔怔地道:“这个李夫人的胆子可真大。”
梅长苏微笑道:“倘若弥子暇在色衰之时同她一样,何如?”
萧典泱道:“大约也能全身而退罢。”
“这便是了。此非不能也,实不为也。”梅长苏笑道,“至于为何不为全在一念之间,殿下须知人心素来难测,又岂是局外旁人可知?”
见得萧典泱又欲开口,东宫书房门上的竹帘被宫人挑开,一个清凌凌的女子声音响起:“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看您来了。”
萧典泱闻言也忘记了前面要问的问题,起身便扑庾呃吹姆锱叟子,开心道:“阿娘,您可许久没来瞧宗儿啦!”
皇后扶住孩童欲倒的身子,嗔道:“早先跟你说的都混忘了不成?还是这么个急性子。”
萧典泱将脸埋在皇后杏黄的衣襟里,乖巧地道:“宗儿原本是记着的,可一听清姑姑说阿娘来了就全忘啦。”
皇后笑啐了一句道:“越发贫嘴了。”说着进了书房将手中的羹汤放在书案上,回身笑着向梅长苏道:“宗儿性子顽劣,让中大夫费心了。”
梅长苏拱手行礼道:“坤及言重,此不过食君之禄罢了。”
皇后低头向萧典泱道:“宗儿,你父亲在养心殿休息,你跟清姑姑去寻他,将今日学的文章讲给他听好不好?”
萧典泱看了看皇后,又回头看了看梅长苏,便笑问道:“阿娘,典伉哥哥也在父亲那里么?”
皇后笑道:“在呢。”
萧典泱去后,东宫书房内除了侍从便只剩下皇后和梅长苏。皇后将那尚温的羹汤拿起递了过去,笑道:“大夫尝尝?”
梅长苏避退一步道:“臣下不敢。”
皇后也不坚持,闲闲拨弄了一下自己的戒指,而后方缓声笑道:“襄王起兵献州,打的名头是清君侧,还专门写了一篇讨伐先生的檄文。旁的也就罢了,我不明白的是那檄文里因何有‘弑君不厌,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的言语。且中大夫又是饱学之士,当明白积羽沉舟众口铄金的话。我最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