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小舟上的时候,四下已经暗透,不远处的船尾立着沉默的艄公,老爷子坐在一旁不知观望着什么,手里抱着一团淡泊的暖橘色。
赤羽笔直走向自己的船舱,猛然掀了帘子,内中空无一人,稍借些光向里望去,蜡台仍静静地伫立在石桌上。
没有厮杀的痕迹,人却已不知去向。那别的地方?
他怔愣片刻后才将门复又阖上,绕着小船走了一圈。然而停下紧凑无声的脚步,才发现这船上只载了寒浪轻拍之音,冷寂寂的,没有人气。
温皇不在了。
途经那一老一少所在的船舱之外时,赤羽才终于缓了步子,手一顿,向袖中一伸,掏出个布囊来。那浅色的料子染上了他腹上裂痂淌出的血,摸着有几分潮热,赤羽将之放在手中掂量着。
上次在杜凌云处夜袭温皇的九人自己本已经断定是来自剑盟,但经此一事后再考虑——会是古岳派的人么?然而古岳派确实是中原侠义之辈,当不屑用这等突袭的手段。
而这次,温皇已不在船上,那会在哪里?是剑盟趁机劫掠,还是李淮生真的用了调虎离山这最简单的计策?
凭借温皇此刻的身体状态,遇上他们……会死么?
不对。
如果他死了,反而一切都好办了。
眼下,他既不知其人身在何处,是为无处救,又重伤复发,是为无力救。对于人情,也算是偿尽。
似乎借口十分充足。
眼下中原仇视的目标已经完全转移到温皇的身上,只要自己置之度外,立刻回到西剑流复命,趁机恢复祭司,那么,距离西剑流立足于中原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赤羽借着光,蹲在门前,小心地将手伸进钱袋里搅和一番,择出一颗成色最好的金扣子,双指夹出,将之稳稳地卡在了舱门上。
——可自己恐怕要让那人失望了。
总司曾是挚友,月牙泪是兄弟,邪马台是朋友。再将神蛊温皇放在取舍的秤上称称,究竟才占据几斤几两?
红衣人握着拳,身子许久未动一下。直愣的目光久久磨蹭在门板上,似在顽固地擦着一块用旧的砚。
不管你如何认定——
赤羽现在没有借口,也无资格做你的朋友。[136][137][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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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神弈子注:李淮生七个问题所指,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多倾向于试探温、赤二人关系,最后从赤羽的表现中他已经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结论。而赤羽此刻仅停留于思考李淮生的目的本身,却不想对方请他去的目的,心中紊乱,才生此惑。
[137]百代风骚注:哈,钜子何必苛责,这不问题出在节骨眼了么?人哪能永久逍遥果断、百无一失,那样也失味。
[138]如来七彩注:师尊这个语气……着实已属万分温和,并无苛责。
思及此,红衣人方要起身,却见那一点金光倏忽坠地,门轴随之幽咽一响,他本心里头念着事,眼下陡然生变,这下着着实实被惊得退了一步。
门缓缓掀开,光色之中现出一个少女的模样,而在其身后,竟是再熟悉不过的一抹淡蓝。
赤羽怔忡,眉是皱的,唇是扬的:
“温……温生,你怎么在这?”
听者正起身理着衣袖,明显察觉出对方讶异之音中竟带了几分不明就里的欢喜,温皇半晌没说话,体会个中滋味,直到咂摸十足,才勾唇一笑,调侃道:
“温信先生,准你被贵客请走补顿夜宵,却不许我们草民在这里说些闲话了?”
赤羽深吸一口气,正色道:“相识这么许久,直接说话即可……直呼名姓反倒生分。”
小姑娘见了这俊俏红衣郎,就不由地喜上眉梢,两旁笑靥也没能掖好,轻声道:
“信哥哥,以后千万别让温生大哥管财了,你刚走这么一会儿,他和我玩个游戏就要输个倾家荡产了。”
赤羽望了望船尾的老爷子,又看看温皇,低声疑道:“他和你玩游戏?”
“是啊,五行生克令。”
赤羽眼睛觑向温皇:“五行生克令?”
温皇咳道:“别名划拳。”
小姑娘见状一吐舌头,给赤羽指了指自己鼓鼓囊囊的小荷包,随后竟攀上对方的脖子,贴着对方耳朵道:“别告诉祖父啊,不然我肯定会被骂了。”
船尾的老爷子终于察觉出动静,回过头来看着俩人嘀嘀咕咕,终于开了口:
“朱朱,休得无礼!哎呀,这丫头没大没小的,估计这几天少不得给你们添麻烦。”
赤羽大摇其头:“孩子活泼是好事,无妨,倒是大人不教好。”
“唉,先生还包庇她。”老人从船尾走来,“我们在华凤谷有处居所,二位抵达后不如来坐坐,好叫老朽赔赔罪。”
赤羽终于站起身,思绪牵扯得七零八乱还未回神,人犹在怔愣。
温皇见状,绕开朱朱走到了赤羽面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脚下不着痕迹地将地上那枚金扣子碾进了屋中:“今日疲乏,不如改日再说罢。”
老人讪笑道:“也好——”
“好,我们定同去拜访。”赤羽忽而抱拳允诺,转身随温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