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家父子自以为已经知道了最坏的情形——太子宾客方先生看穿了戏法,可那又如何?反正你没人证物证,说出大天去也是个“猜疑”,死不认账就是了。过段时间“尸体”被找到,这事就该结了,谁吃饱了撑着还抓着个无关要紧的残废皇子不放?
父子两个洗洗睡了,根本不知道再次低估了对手。
洪府一片安寂之时,皇宫外不远处的一所大宅院里的依然人来人往。这片府第就是太子设在皇宫外的宾客府。太子在东宫平素无事不出皇宫,他幕下的官员们却要在皇城外办事,不能在宫里坐守,所以这宾客府就是许多东宫官员宾客工作生活的地方。
夜深了,宾客府里的一个小院落灯火通明。正房中,方临洲袖手站在一面墙下,墙上挂着一幅京城地图。京城的地图因牵扯到城防不是平常人能看的,可见太子对他的信任。
一个又一个人进来向他汇报:
“已经对京城权知说了,他命人沿河搜索街道,盘查行人。”
“洪府四周布置了人,洪大公子带着仆从径直回了府,而后无人外出。”
“去十七皇子府中的人回来了,果然已经没有洪府仆从了。”
“对十七皇子府的宫人们询问了一轮,他们说十七皇子自从半年多前受伤后,就没有让他们近身服侍,直到这两日,傍晚时发怒,赶走了原来贴身的随从,他们才陪着十七皇子去了逍遥舫……”
方临洲只偶尔微微点了下头,一直看着地图不语。
他从河岸回府途中,就已经布置下了一系列事情。太子给了他调动百人的权力,并可动用东宫玉牌指令低层官吏,所以他回到府中不久,人们就来纷纷回报结果了。
即使如此,方临洲还是觉得自己慢了一招!他多希望能立刻逮住这个十七皇子!
他想起那段充满血和死亡的旅程,一连十几天,一处处的阻击截杀,百多侍卫一个个地倒下,直到只余十几人,因前方有埋伏,他们迟疑不进而被追兵赶上……最后他的恩师也中了箭。恩师将他推向流水,尖刀从恩师的胸口戳出来,可恩师还是喊着:“辅佐太子!此乃正道!”
他明白恩师的意思,他们曾多次商讨过国事。史上不立嫡的朝代,无不是在兄弟骨肉的残杀中灭亡,只有遵循正统,捍卫圣人传承,才能保证朝代传递的平稳。嫡传制度是多少先贤从血的教训中学到的经验。他的老师出山辅佐太子,不是为了世俗的荣华富贵,而是认识到一旦太子不稳,二十多个皇子就会公然展开夺嫡之战,京城百官不知会有多少人卷入厮杀,国家的人才大量浪费不说,若是再牵扯入边境的武将,更会是一片血光,国将不国,生灵涂炭……
他背部挨了一刀,跌入水中后,又被射中了大腿。如果不是河水冰冷,他大概会因失血昏过去。他能幸存是因他从小就喜欢在山上寒泉聚成的水潭里游泳,几个师兄弟里面,他游得最好,而教会他游泳的二师兄却没能坚持到这里,早死在了五天前……
后面的几天,他受伤后不利于行,落入宵小之手,被人侮辱,都不曾让他气馁:他的命不再属于自己,他已经不只是方临洲!个人的生死荣辱,他早已置之度外!他必须活着,为恩师和几个师兄弟活下去,为了死在了路上的那百多侍卫活下去!他肩负着为他们报仇雪恨的责任!
他只遗憾自己为何喜读经典谋略,不曾研习武功,逃走只能靠耍心机,在下手时无力杀死人,惊动了别人,被追上……
方临洲咬了下牙——十七皇子是想去亲自动手吧?他真是安排得好巧妙!
方临洲想起过去听到的有关十七皇子的情况:十七皇子在摔伤之前变了脾气,竟然独宠一个相貌不扬的小厮,连带提拔了那个小厮的兄弟。摔伤之后,十七皇子大发雷霆,别人都近不了他的身——想来那就是他私自出城的时候!
一个“瘫在床上的皇子”,料定了人们都知道他无能愚蠢,一段时间没有动静,无人生疑,竟然私自出京,截杀东宫侍卫护送的人,他何其大胆!
方临洲紧握了拳头:十七皇子回京后,假装伤势不愈,将屋子弄得臭气熏天,表面是个废物加废人,避开了所有的嫌疑,自己何尝不是也没将这个人放在眼里?!
十七皇子见到几个皇子接连被杀,怕他的所作所为暴露,就尽散仆从,当众与洪家了断,人前死遁,让太子背了个黑锅……此人如此阴险诡秘!
方临洲心中充满了憎恨和厌恶!你将所有人都玩了,但我抓住了你的尾巴!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犯下的罪行没有放过你!
面前的地图变得模糊,方临洲思索着:
十七皇子已然在人前假死,他会尽快出城还是会滞留在京城?
这次逃遁必然有洪家的援手!今天傍晚这最重要的一步,洪家公子甚至亲自到场为他帮衬!那次短暂的接触中,十七皇子在乡间对仆从、对里长夫妻、郎中,甚至小童,都礼貌温和,这如果是他的性子,他对这样帮助了他的洪家必然更加情重,肯定不会冒险留在京城!何况,十七皇子胆大妄为,以前就敢装病出京,这次也一定会快上加快!——那么他一定是明天一早就到城门!
十七皇子既然看见了自己,定会伪装出城,他会扮成什么人?男扮女装?躺棺材里面?他最贴身的侍从是个瘸腿的中年人,可他会不会多带人?……
思绪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