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太黑,沈泊如辨不清那只妖怪具体在什么方向。他抬起左手,抓住了妖怪的腕子,顺着它的手臂,一点点往前摸,一直摸到它脖颈的位置。
紧接着,右手扬起,一刀劈掉了它的头。
那只妖怪连哀嚎都没有发出来,就那样死了。
沈泊如靠着岩壁,大口喘息几下。然后他抱着刀,大声哭了起来。
可是哭了没有一会,沈泊如又记起归墟底下是有很多这样子的妖怪,自己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被它们瞧去,怕是会被它们笑话。
他用力擦了擦眼泪,低头咬住自己的衣袖,想将哭声强行咽回肚子里去。但是他心里太难受,那些忍不住的哭声还是会冒出来,呜呜咽咽地像什么小动物一般。
沈泊如庆幸归墟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又失望归墟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半晌后,他打着哭嗝,从身上摸出一块糖来,小心地拆开糖纸。
昨天宓妃送给他的糖。
沈泊如只尝了一下,便吐了它,重新裹好收起。
后来啊,他要是实在难过了,就拿出宓妃给他的那块糖舔一舔,但却不敢将那块糖吃光。
因为这是沈泊如身上最后一块糖,再也不会有了,他舍不得。
归墟深不可测,就算沈泊如抬起头向上看,看到的只有漆黑一片,看不到天空。
沈泊如带着他的刀,行走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归墟深渊。许是习惯了的缘故,他的眼睛逐渐可以看清一些东西,可以辨别出那些妖怪的方位,继而杀掉它们。
沈泊如的刀很快,从来没有失手过。
在归墟里面,沈泊如只需要重复地去做这一件事情,好像他就是为了这件事而生的一样。没有人陪他说话,那就不说了,没有人在乎他的喜怒哀乐,那就藏就来。
反正都是些小事情,大家都希望他做一个正经神仙,那就做一个正经的神仙好了。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很多神仙都说沈神君稳重,很少有谁再记得,他这样安安静静的人,曾经也编过一张难看至极的渔网,揪过伏羲的胡子。
沈泊如与他小时候相差很多,不过有一点依然相同。
他看起来大度温和,其实是个小心眼,什么事情都会悄悄记下,来年秋后算账。尤其是这件事情,不管原因多么伟大光明正直,多么合情合理,他就是忘不掉,久而久之,成了心里的一个死结。
每当面对阿宓,沈泊如都会记起归墟的事情,那声“阿宓姐”,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第38章 春秋笔(11)
沈泊如离开归墟的时候,带走了一株巴掌大的小白莲花。
他在南海中的小岛上搭了一间小屋子,将小白莲花养在了清水缸里。
世人皆言,归墟深渊里生出来的东西都是不该活下来的妖魔,应当斩去。可是沈泊如向来喜欢美好的东西,自从这朵小白莲花于黑暗中向他绽放开来,他就丢不下它了。
归墟中的魇妖都对沈泊如抱有极大的恶意,所以小白莲花对沈泊如表现出的善意,就显得尤为珍贵。这种感觉,仿佛春风拂开了关外杨柳,十分温柔。
沈泊如时常会抱着清水缸,来到小岛的最南端的那块礁石上,向远方眺望踏浪归来的简陋渔船,或是听鲛人在满月下的织绡时哼唱出的短歌。沈泊如每一次都会笑着对小白莲说:“你瞧,这是南海,很漂亮的地方。”
小白莲不会说话,沈泊如却觉得它可以听到自己在说什么。也许是孤独了太多年,他将小白莲视为知己好友,什么事情都爱对它讲一讲。
小白莲什么话都不会说,静静地守在沈泊如身侧,偶尔有风吹过,它轻晃茎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如有应答。
而到了冬季,南海温度骤降。沈泊如会把小白莲搬入内室,烧上些炭火,烘得屋子里暖融融的。
他们在南海住了许多年,一直到天柱倒塌的那天。
很久很久之前,人与神是共同居住在同一片大地上的,两者几乎相差无几。只是神在昆仑北,人在黄河畔,来往得不是很频繁。
而天与地,被高高的不周山分开,相隔九万里。因此,不周山又被称为“天柱”。
本来好好的,不知道从哪跳出来两个人族头领,争斗的时候撞断了不周山。
这事就大了。
密布的雷电将天空割裂,如同一件龟裂纹路的旧陶器,并开始向东南倾斜,压向震颤不已的大地。水从天空中不周山的断口处漫灌而下,银河直落,淹没村庄人畜,沃土中原转眼间就变成了万里泽国。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沈泊如安顿好他的小白莲花,便去了不周山。
他赶到时,已是天柱倒塌的第七天。那位曾抟土为人神女练化了五色神石,斩断巨鳌四足,要去补上天上的那个窟窿。
神女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临行前向昆仑山上的仙神告别。她走到沈泊如面前,对他说:“阿沈,你年纪小。若是以后我们都不在了,你要好好守着这片天地。”
神女见沈泊如情绪失落,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也不必难过。所谓生死,不过是我们永远停留在你生命长路的某一处,不会再向前。其实对你而言,我们只是过客,而你将继续前行。或许会越走越孤独,但也不要停下。因为你背负着我们没有完成的东西,不管怎样,都要替我们开开心心地走下去。”
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