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最美的不是争奇斗艳的百花,而是百花丛中的一片小小绿叶,自然纯粹,浑然天成。
宓妃轻轻放下酒坛,坐在长凳上,招呼道:“来坐吧。”她瞧了一眼江移舟与三宝,眼中闪烁意味不明的光,对沈泊如暧昧一笑:“呀!这是你的老相好?你们谁生的闺女,都这么大了?阿沈,这等好事你也不告诉我一声,白瞎了我们千百年的交情,孩子的满月酒我都没喝上。”
三宝:“......”
沈泊如笑了笑:“你瞧我们谁能生孩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对了,你和冯夷怎么会想到来人间开酒馆?”
宓妃随手敲开酒坛上封泥:“就许你沈神君开茶馆,不许我与冯夷开酒馆,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最近天下太平,无人拜祭,我与冯夷闲来无事,索性来体验体验人间生活,不行吗?”
三宝记得,沈泊如曾提到有些神仙是很重视信仰拜祭的,若是信仰不在,神仙便会湮灭消亡。她闻言不禁抱紧了阿肥,迟疑开口:“没有祭拜的话,你们不会......”
她说到那个“死”字,便闭上了嘴巴,不想再说下去了。
宓妃知道三宝的意思,嫣然笑道:“小姑娘,很多神都是由人的愿望诞生,有生既有死。除了天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当这世界不再需要神灵,说明人们的美好愿望都已实现,也是一件好事。”
“人间有本叫东西南北传的书,里面说‘民为神主,先民后神’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冯夷缓声提醒她:“是《左传》。”
“管它怎么转,差不多就行了。”宓妃喝了口热酒,脸颊泛起一层薄红,问沈泊如:“阿沈你自燕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沈泊如叹息一声:“我来找你借洛水石。”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好像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
宓妃手持酒杯,眼波一转,落在沈泊如身上,摇摇头:“那你来的可真不巧,前几日小牡丹仙来找我,借走了洛水石。阿沈你要是想借的话,只能去一趟洛阳城,找小牡丹去要。”
沈泊如不解道:“魏紫?她要洛水石做什么?”
宓妃一摊手:“我哪里知道?不过她来的时候,看上去挺着急的,想必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事情,也需要洛水石续命吧。”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泊如身上,像是窥破了他的心思,嘴里轻轻地吐出“续命”两字。
沈泊如不禁慢慢收拢了掩在长袖下的五指,他轻轻笑道:“多谢你告诉我洛水石的下落,阿宓。”
宓妃放下手中青瓷酒杯,神情一下严肃起来,郑重道:“神君,关于洛水石,我有其它的事情要对你说。很重要,随我去二楼吧,你既然要借,那这件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沈泊如没回答,只是缓缓松开手指。他随着宓妃从长凳上站起,跟着她向二楼走去。
江移舟亦前走几步,唤了声:“阿沈!”
沈泊如迈上台阶,回头笑道:“等我。”
他与宓妃来到了二楼的外的小走廊,凭栏远眺,不远处洛水急流,夹有泥沙的河水打着漩,卷走了一根岸边芦苇。
宓妃望着奔流向东的洛水,道:“我知道神君为什么要来借洛水石,可是这种东西治标不治本,咒痕该长还是要长,延缓不了太长时间的。我之前说有生既有死,说得轻巧,可是谁不想活呢?尤其是神君,如今有了那朵小白莲花,还是多想一想以后怎么办吧。”
沈泊如听宓妃称呼江移舟为“小白莲花”,不知怎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说道:“我们找到了息壤,我想用它封住归墟,在那里用我散出去的那些元气转生一次,或许......”
话还没有说完,宓妃就摇了摇头:“神君说笑了,息壤能够封住归墟不假,可是散出去的混沌元气,是不能再用的。神君做了这么多年神仙,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你这么想,是要骗自己,还是要骗其它的什么人?”
“神君,要我说你就是心肠太软,太守规矩。当初和小白莲私奔了多好,躲到天涯海角,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再说了,天下办法千千万,没有必要用散掉自身混沌元气这么极端的办法,去封印归墟地缝。现在你是英雄了,对得起天下苍生了。可是你对不起喜欢你的人,对不起江移舟,是不是?”
“你真自私。”
沈泊如不说话了,藏在长袖中的手指轻轻发抖。
宓妃又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沈泊如眼神一亮,猛地看向她:“什么办法?”
宓妃道:“一个很简单做起来却很难的办法。需要阿沈你将自己的神魂割成两个,万一能活一个,风险高,回报也大。”
沈泊如平静道:“若是不能呢?”
宓妃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死得更快罢了,彻底没救的那种。”她顿了顿:“我阿爹教过我分割神魂这一手绝活,若是哪一天神君想通了,大可以来洛水之畔找我。”
“我要说的只有这么多,今后的路怎么走,完全取决于神君。”
她又看了看沈泊如,认真道:“若是真到了不得不割裂神魂的那一天,阿沈,值得吗?”
沈泊如想到了江移舟。
他笑了笑,没回答宓妃的这个问题,而是说:“连你都说我从前对不起他了。今后,我总要对得起他的,我不喜欢他难过。”
“这种事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