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服侍好许淮穿戴,许淮对着一人高的铜镜打量许久,咋舌道:“你们什么时候给我量的身?”几名婢子掩唇一笑,咯咯道:“新倒是新衣裳,不过不是现做的,是现改的。”
许淮慌道:“哪我先前的衣物呢。里面有……”
“三少爷的举荐信嘛。许大人莫恼,信已经到陶大人手上了。”美貌婢子为许淮整理好衣领,笑面如嫣。许淮心里重重一沉。
婢子带许淮穿过抄手游廊,迎面撞上都指挥使韩江,韩江曾因罗织虚构之罪,枉入狱三年。回河南后不仅官复原职,陶金海对其更有一片愧疚之心,因此府里上下很尊敬韩江。
婢子给韩江行礼,正欲介绍许淮。韩江道:“许兄弟,你怎么来了这里。走走走,去请你喝酒。”婢子欲言又止,韩江看见许淮身上的衣服,颔首道:“你先去见陶大人,我在前厅坐坐。”
许淮注意到,韩江没有被换衣服,笑了笑,道:“那韩大哥歇歇脚,一会儿我们再叙旧。”韩江拍拍他肩膀,大步离去。
许淮很明显的感到婢子的态度对他一下子转变了,从之前笑嘻嘻抛着媚眼,到现在低眉敛目恭恭敬敬。许淮心里莫名舒坦,先前美貌婢子虽细声软语逗着他,却形状敷衍,声音微疲。许淮浑身不自在。
过二门后,许淮被留在垂花门处等一等。婢子进去禀报,许淮微微吃惊,陶金海竟在内宅里接见他。——这是把他当自己人的意思。先前搜身沐浴的生分,似乎不存在过。
陶金海待许淮很客气,和蔼无比,一点看不出土霸王的气质。反倒像个慈祥的长辈,许淮一见他就觉得十分亲近。陶金海问过章年卿近况后,带许淮去见了章芮樊。
章芮樊伤的比许淮想象的重,章芮樊都伤了多少天了,许淮去的时候还看见换下来的白布还有汩汩血迹,新鲜的好像刚受伤一样。大夫和陶茹茹都在围着章芮樊忙,许淮远远看着章芮樊的腿,血肉翻起,已经开始结痂。
气氛有些凝重,许淮有些难过,送走大夫后。他撩袍给章芮樊磕三个头,含泪道:“章大人不得离京,侄儿许淮代小姨夫给叔爷磕头。”咚咚咚三下,代章年卿道:“不孝子章天德,父亲抱恙在身,不能侍奉父亲左右。孩儿不孝!”说着还要磕头,被一屋子人拉住。
章芮樊面容苍白,把他叫到床前,欣慰的摸摸头:“好孩子,爹知道天德孝顺。”拍着许淮手,称赞道:“你也是个好孩子,不枉天德这么看重你。”那三个头磕的真实诚,他听着都疼。
许淮腼腆一笑,章芮樊送他一套程君房的徽墨,一刀玉版纸,半刀澄心堂纸。许淮嫌太贵重不肯收,章芮樊一板脸:“长者赐不可辞,你这孩子,刚还说你懂事,怎么经不起夸呢。”许淮只好收下。
陶茹茹嫌许淮身上的素服碍眼,找了两件章年卿的衣裳给他换:“……都是新做的,没上过身。天德那时长的快,还来不及穿衣服就小了。”
长袍经纬细致,绣花精巧。许淮眷恋的摸着衣角,不知不觉想起祖母冯岚,他和祖母已经多年没有书信往来,除了逢年过节的追礼,这些年几乎不见面。起初冯岚还写信骂她,后来连信都不写了。许淮有些落寞,笑着去换衣服。
一换出来,陶茹茹和章年卿都夸许淮精神、好看。许淮却偷偷看到,陶茹茹悄悄拿着帕子擦眼角。
晚上,许淮将这滴眼泪写进心里。
章年卿收到信之后,沉默许久,叫冯俏过来给他画幅肖像,只字未提。只问许淮进展如何,一切小心。然后托许淮将画转交给陶茹茹。
章年卿叫来阿丘,描绘着他的眉眼发呆。章鹿佑杵在章年卿怀里,一动不敢动。章鹿佑骨相随冯俏,容貌随章年卿,越长大越见明艳。明净俊秀,别饶风趣,比冯俏章年卿都要出色。
章年卿看着儿子满心疼爱,想着章芮樊,心里又是一痛。章年卿问他:“你想不想爷爷。”章鹿佑迟疑了下,“想。”他不敢说还好,父亲会骂他不孝顺的。
章年卿笑了笑,没有揭穿他,放他回房。他理解儿子。
阿丘长这么大,几乎没怎么和章芮樊陶茹茹相处过,也就他在柳州那年,俏俏和两个孩子在河南住了些日子。不过那段时间,陶孟新陶金海陪孩子的时间更多。幼时章年卿也没见过章祖父几次,想不想吧,他心如明镜。
章年卿第一次意识到,这天下所有的关系都是维持和相处来的。血缘并不能让两个人亲密,只是两人多了份羁绊。不像同窗同僚友人那样,彼此不合便能割袍断义。断亲的代价总是更昂重一些,让人不得不思量思量再思量。
章年卿想君臣之间能不能也有这种牵绊。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可怕念头。章年卿想起君臣的时候,脑海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影像——这个人甚至不是开泰帝。
章年卿自己却一无所觉。
许淮在河南开始调查袭击章芮樊的人,唯一的活口已经被陶金海审的半死不活,审出的东西却寥寥无几。不像是嘴硬,看样子是真的不知情。人到许淮手里,自然也没审出什么。
不过许淮倒发现一件诡异的事,章芮樊的伤似乎另有玄机。绷带上的血日日不断,看着莫名有些假。问府上,大家只说是大夫用药狠,章芮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