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诚惶诚恐的唉了声,反复说不必麻烦:“不怕说句自大的话,我等一路上也着实经历了,便是在外露宿也是常有的事,早已练就一身铜皮铁骨,进城也不过是为了补充物资,哪里忍心用这等微末小事叨扰大人,实在惶恐,惶恐,还是放我们自行料理吧!”
一个要走,一个要留,双方僵持不下,表面上看着一团和气令人感喟,内里又哪里知道会是暗潮汹涌?
最后还是童典史先发了狠,微微收敛笑容道:“怎么,大人一番好意,尔等还不屑一顾?亦或是有什么意见,瞧不上咱们大人的拳拳之心?”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分量着实不轻,叫善于口舌之争的杜文也一时想不出对策,只得又换上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惶恐紧张模样,连称不敢。
且不说有的没的,对方邀请自己一行人去住县衙客房绝对是摆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若他们没理由的一味推辞,在外人看来就是不识好歹了。面对这样自己一番好意被人丢到地上踩的回应,便是再有涵养的官员恐怕也要端不住的。
杜文慌忙解释道:“还请大人恕罪,实在不是,唉!这可叫晚生如何说的好!”
他一边作态,一边在心里飞快的想对策,道:“晚生一行人出来也一月有余,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便是知州、知府大人也有过几位,可,唉!可当真从未有大人这般礼贤下士的,当真叫晚生这心里,这心里……”
他似乎说不下去了,只用力垂着头,看上去果然无比感动的模样。
童典史这才满意了,亲自带他们过去,又嘱咐人好生伺候,指了一队衙役留守伺候,这才施施然走了。
临走前,似乎对大毛颇为关注,甚至还多问了句:“敢问这位是?”
杜文突然福至心灵,立即上前答道:“这是我们外出游学后在路上遇见的孤女,没了爹娘,又病又饿,甚至可怜,晚生怎能放任一个姑娘孤身在外?说不得,这边叫她同我们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
他说的慷慨激昂,脸都涨红了,满面舍我其谁的正色,只把以牧清寒为首的同行众人都听得呆住了,待回过神来险些笑出声。
搂着弟弟的大毛更是呆若木鸡,心道分明是我姐弟俩豁出命去死赖上来的,当初少爷您也不是这么着的!
第五十三章
那头童典史听得眉头都拧起来, 脸上的笑意几乎要忍不住变为讥笑了。
当真是读书读傻了的!
便是风调雨顺的时候,还有些地方卖儿卖女呢!更何况眼下这样的荒年?当真出去走一圈,入目之处皆是鳏寡孤独, 若但凡有个可怜的就都收下, 怕不是要倾家荡产!
还什么“一同上路”,“有个照应”,瞧你这模样, 怕不是旁人还要照应你呢, 再来一个丫头小子的,指不定谁照应谁, 一准儿的拖累!
当真是个拎不清的。
童典史走后,杜文再也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对大家苦笑道:“这回咱们可是钻到人家眼皮子底下去了。”
于威立即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要说这知县老儿没猫腻,打死我都不信!”
阿唐也沉声道:“可不是怎的, 咱们也走过两省了,打过交道的官儿没有五十也有三十,那些老爷们都忙得厉害, 不过随意写个条子, 叫下头人配合便罢, 哪里像这回,这样兴师动众的。”
学子外出游学的条子文书诚然能求得当地官府照应,可通常情况下也不过是通关、过检少些弯道, 更加方便快捷;再者可以走官道、宿驿站,安全些罢了。且如今他们也只是秀才,若不主动要求帮助,或是与当地官员同出一派,几乎不会有哪个闲的没事儿做的官儿这样殷勤。
此番游学涉地甚广,来之前牧清寒和杜文也都花费时间研究沿途官员,可因为州镇太过,也不过挑关键的都、府、州细细研读背诵,再者就是与唐芽唐党一系有直接间接正面反面联系的官员。至于这些遍地开花的县、镇,连肖易生本人也觉得多看无用,还真没太过推敲。
如今提起罗琪这个名儿,不管是牧清寒还是善于记忆的杜文,都对此人无甚特别印象,可知他既非敌也非友,如此这般太过热情,恐不是好事。
众人一阵沉默,还是牧清寒先笑了,拍着杜文的肩膀道:“方才你真是好机变,亏你竟想得出来,我眼见着童典史的脸都要绿了,就差啐到你脸上。”
说的大家都笑出声,杜文生怕给外头的人听出端倪,忙缩脖瞪眼的示意噤声,等打发阿唐等人去窗边戒备了,才自嘲一笑,道:“咱们有备而来,人家未必毫不设防,毕竟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既连死都不怕了,我就是发疯做些丑态出来,又有何妨!”
牧清寒点头称是,又肃容道:“咱们需得快些行事,不然旁的不说,在外接应的于猛兄弟饿也要饿死了。”
众人齐齐抱拳。
因怕有什么差池,更怕一不小心走漏风声引得那知县狗急跳墙,当初众人决意进城之后,便决定留一人在外头。一来好有个接应,二来约定一个时间,若是过了期限里头还没人出来,自然要么被软禁,要么被灭口,他便径直去求援。
人人都知道此行万分凶险,留在外面的生机自然大些,可谁都不愿留下,最后还是通过抓阄的法子定下来于猛。
他十分懊恼,眼睛都红了,只丢了阄要跟着去,被人好歹劝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