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醒了!”柳娘回身,见徐达靠在枕头上,艰难喘气。“爹,先别说话,我喂你喝药。”
柳娘招呼下人赶紧把药端上来,徐达知道自己的身体,这药怕是不能奏效了。柳娘素来不会迁怒旁人,若非自己的病不能治,也不会气极破例。
“趁我现在还有点儿精神,帮我写个折子吧。”徐达叹道,“先前准备的遗折,不够好。”
柳娘泣下不能抑,搬了简易桌椅在床前,徐达念一句,她写一句。
遗折上徐达回忆从小和皇帝一起长大的情义,二十二岁那年,皇帝回乡募兵,他欣然前往。然后他们一起相扶走过,打过败仗,最后只剩下十几个人,啃草根树皮撑过来。有过辉煌,张士诚、陈友谅都倒下了,最后他们终于迎来了大明。这是中原汉人盼望了近百年的翻身做主啊!徐达泣不成声,每每回想往事,只觉倍感荣光。
可是他们的敌人不止这些人啊,北元还躲在大漠深处,大明的威胁并没有消除!徐达献上自己哭思许久的彻底清剿北元残余策略,推荐蓝玉作为主将,请陛下挥师北上,一举定功。王师捷报传来,便是他坟前的哀乐了。“只盼来世再做陛下马前卒!”
通篇没提家人一个字,连清剿北元的国策都是提前密封好的。
徐达一边说,柳娘一边哭,晕开字迹,忍不住偏头任眼泪流干,才能继续。
徐达气喘吁吁的说完遗折,他趴卧在床上,嘴角口水控制不住的留出。一代名将终成行将就木的病死鬼,他才五十三岁啊!
徐达感觉自己的舌头应不太受控制了,问道:“燕王……”
“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来人啊,通知王爷的人去了多久,预计什么时候回来?”
守门的小将回禀,“同时通知王爷、王妃,王爷出关不远,想必今夜能到。”
“孩子……”
“是,我先叫孩子们进来。”柳娘转身招呼几个孩子进屋,连还在襁褓的小女儿安成郡主都抱来了。
徐达忍着痛,和每个孩子都说了几句话,不忍心他们见自己闭眼,让他们又回去歇息了。孩子们如何睡得着,都等在东厢。
徐达又拉着柳娘,断断续续交待了了他一生的经验。柳娘泣不成声,京中谢夫人已经去世,若是徐达再走,柳娘就成了失父失母的孤儿。人说有父母,才有归处。徐达走了,柳娘的路只剩征途,再不能回头。徐达教导柳娘、关爱柳娘、尊重柳娘,是她所遇难得的好父亲,难道连这样的温情老天都不允许她享受得太久吗?
到了傍晚,燕王却还没回来,徐达撑不住了,叹道:“给我碗参汤吧。”
“爹爹!”参汤是吊命用的,真用了,就回天乏术了。
“舍不得?”徐达努力想轻松气氛。
“来人,上参汤!”柳娘咬牙发狠。
徐达喝了参汤,让人把他翻过来,背斜靠在软垫上。现在他的背已经没有知觉了,徐达不想死得那般狼狈。
等啊,等啊,柳娘把孩子们都召集到了屋中,等啊,等啊,参汤的作用让徐达忘记了疼痛,大声说着当年的辉煌。他一生谨慎寡言,在最后时刻,好似要把一辈子没说的话都说了,一辈子没有的张狂都炫耀出来。等啊,等啊,参汤的效果都过了……
子时一刻,燕王裹挟着北平凛冽的寒风进门,扑到床边。徐达颤抖着拉了柳娘的手放在燕王掌心,来不及说一句话,含笑而逝。
悲切的哭声响彻云霄,柳娘心想,她这一生,大约就是一个又一个葬礼,送走每个人。
徐达于燕王偶教导之情,半师之谊,可徐达的葬礼依旧不可能在北平办理。
燕王是藩王,不可擅自离开。朱允熥和朱高炽做使臣,亲自送徐达灵柩回京。
皇帝哀戚不已,他与徐达的感情比常遇春更深,那是发小、同袍、属下、朋友。皇帝亲临葬礼,以表哀思,徐达被追封为中山王,谥号武宁,赐葬钟山之阴,御制神道碑文。又配享太庙,肖像高悬在功臣庙,列为明朝开国第一功臣,生死荣耀。
未等出孝,当场赐徐达长子徐允恭承袭魏国公爵位。
朱允熥和朱高炽既入了京城,便直接入学,不再回北平。
皇帝考察了朱允熥的学识武艺,满意老四夫妻教养用心,朱允熥能文能武,关键是气质出众、落落大方,在皇帝面前也不怯场。
太子也对朱允熥十分满意,在东宫收拾了房子,不让朱高炽回燕王府居住,就让他挨着朱允熥住在东宫。
“回太子殿下,来时父王母妃嘱咐了,要守礼,东宫乃太子居所,我可住燕王府的。”朱高炽有模有样的拱手。
“在北平,你不是和允熥一个院子吗?在京城也一样,东宫也有你的卧房,你和他一个院子。”太子笑道,这些年继妃李氏始终没有为他诞育子嗣,太子的嫡子,依旧只有朱允熥一人。
“可父王母妃说要守礼……”
“那你父王母妃有没有说要听话?”太子问道。
“说了。”朱高炽还能怎么答。
“那就好,去吧。”
太子话音一落,朱允熥就拉着朱高炽小跑着去看他们的院子了。太子站在身后,看着朱允熥第一次露出笑脸,也忍不住欣慰一笑。朱允熥自进了东宫之后就没露过笑影,太子欣慰燕王夫妻养育他平安长大允文允武,可这孩子与他不亲,与东宫不亲,也是事实。太子真怕那不按牌理出牌的燕王妃,向朱允熥灌输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