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之上,是一汪平静水面,月影高悬。
在月影之下,还站了一个人,眉目俊秀,执了一把折扇。
... ...皇兄。
他踉跄着回眸,画中所绘之处,却空无一人。
为什么会是皇兄?皇兄他... ...
皇兄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对啊,皇兄已经死了!
那为什么,白墨... ...却还在画他... ...
陆染震惊非常,又转眸望回白墨,对方却还在专心致志地于宣纸上描绘。
他轻轻伸出手,在那婢子满眼的惊疑中,慌乱地探向了白墨的衣角。
——手指所及,却空无一物。
脑中有锐鸣忽起,尖锐凛冽。
陆染死死捂住了耳朵,“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然而在混沌脑海中,却忽有什么渐渐清晰起来。
画面忽转。
——漫天火光之间,似有嘈杂人音。
而在这些嘈杂的尽头,却有人从容轻笑。
“染染。”熟悉的声音从那人口中传来,陆染连忙抬眸望去,却只见到了一抹立于火光中的单薄身影。
陆染踉跄着站起,急道:“白墨!你怎么在那里!危险,你快过来!”
对方却像是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一般,温和一笑,笑容中竟有些许释然:“染染,多谢你成全。”
成全?成全什么?
他茫然地向白墨的方向踱了几步,对方却不再看他,只自顾自道:“这样也好,这样... ...我便能去陪他了。”
陪谁?
陆染心中一阵慌乱,连忙加快了脚步。
可眼前火光一抖,画面却倏然再次变换。
再抬眼时,却是窗棂之前,站着他“自己”和好友慕轻尘。
慕轻尘眉头紧锁,对那个“陆染”道:“染染,你想好了?你... ...你真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
“自己”轻轻侧头,眸中盈满疲惫,却又隐着些许狠厉之色:“他不爱我。何况,你也是魔族,知道魔族的弱点。我不会允许这样一个人留在我身边。”
他对着慕轻尘冷冷一笑:“靠近他,我会死。”
陆染站在不远处,听着“自己”语气寒凉、声音熟悉又陌生——
“可我才刚刚登基为魔族少帝,我不想死。那便... ...”
“让他去死罢。”
幻境瞬间消散,眼前又是平静月色。
适才靠近的婢子正一脸焦急的望着自己,似乎想要将跪在地上的自己扶起、却又不敢。
原来如此... ...
陆染自嘲一笑。
怪不得自己无论想送什么,都会有种熟悉感。
原来... ...
原来因为自己确实已送过许多次了。
怪不得司缘树什么都没有回答。
一个已经不存在于这世间的人,怎么可能还会有想要的礼物呢?
彼时苏临淮身死,白墨因此郁郁寡欢,自己便去为这人遍寻世间稀奇之物。
也正是在这段时日里,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原来这人对自己而言,并不只是朋友。
他是爱着白墨的。
可是... ...这怎么可以?
魔族有软肋,不能靠近所爱,否则有性命之忧。
他好不容易当上了少帝,怎么可以因这人死掉?
他本想将这人送走,让他远离魔族,可是... ...
舍不得。
舍不得这个人去离自己太遥远的地方,更舍不得他将自己渐渐遗忘、却用余生来怀念另一个男人。
那便,将他永远留下吧。
漫天的火光,永远地困住了那个人。
也永远困住了自己。
他彻底地杀掉了白墨,却将白墨变成了自己的幻觉。
从初见到杀掉白墨前的这段宁静岁月,在他脑海中循环反复、不死不休。
“陛下,您怎么了?”眼前的婢子焦急道,“需不需要我叫左使前来,您... ...”
陆染缓缓抬眸,忽然苦笑道:“我... ...做了件错事。”
婢子一愣,茫然道:“陛下,您怎么会做错事,您... ...”
她话音却突然一顿,不敢置信地望住了眼前的人。
这个被称为魔族史上最为冷血的少帝,这个在上位以来一直杀伐果决、将魔族一手推向了四族之首的男人,却在这样一个平静宁和、月色温柔的夜晚——
忽然哭了。
“陛下... ...”婢子慌乱不已,却又不知所措。
她只能焦急地听着面前这人字字如泣血。
“我后悔了... ...”
“我怎么可以亲手... ...杀了他... ...”
“可是怎么办... ...好像已经不能重来了... ...”
“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
恍惚间,犹是月色之下。
那时他还只是这魔族皇宫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世子。
那个时候,谁都没有想过他会是被天道选中的那个人。
他奉召入宫,悄悄等在殿内,却迟迟未曾等来唤他前来的少帝。
百无聊赖之下,玩心大盛的他便偷偷溜到了后院,却不妨正好瞧见了站于湖水之侧的少帝。
他甚是心虚、刚要叩拜,对方手中折扇却轻轻一敲,笑道:“你来的正好,之前你曾跟我说过想要幅画像。”
话毕,折扇一点:“这位是灵族有名的画师,便叫他为你作画一幅如何?”
他顺着那道扇影转眸望去,便望见一双落满了月影的眸子。
那人执笔而立,遥遥一笑,道了句——
“殿下。”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