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甜的。
言妙嫁来暮涑后,带了两个十多岁的陪嫁丫头。小丫鬟平日里会帮着做事。她确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却也能放下架子,过起寻常人家的日子。
她在院子里种了一架子葡萄藤,又种了些喜欢的花儿。兴起时带着一群少年弟子下山游荡,射箭比武,娴静时在院落的凉亭里读书练字,或是跟着静时师姐学绣花,做菜肴。
她与言昭含之间也在悄然改变。两人是亲姐弟,又同在暮涑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深的隔阂也在逐渐消除。入冬后,她做冬衣和棉靴,为他做了,也为言昭含做了。
她不好意思亲自去送,托个小丫鬟去的。小丫鬟满脸绯红地回来说小少爷收了,孟公子说也想要冬衣和棉靴,她不答应传话就不让她走。
言妙说是让孟透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可还是亲手为孟透做了厚冬衣和暖靴。
他时常忙于暮涑门派之事。言妙从未抱怨过他的忙碌,在夜间替他更衣点灯,将糕点盏茶捧上案头,坐在他身旁翻话本,为他磨墨。她是个贤惠的夫人,嫁来暮涑后不大乐意听年轻一辈的弟子叫她“妙姑娘”,倒爱听那一句“霍夫人”,无比受用。
后来他们有了孩子,是个男孩儿。霍止给他取名为“霍捷”,希望他成为一个才思敏捷、顶天立地的男儿。
霍止时常会觉得神情恍惚,他觉得年岁似乎是在他无法感知时就飞快溜走的。他抱着还是奶娃娃的霍捷站在院门口的葡萄架下,他走向回廊,走向小堂和中堂,见到每一张熟悉的面庞,跟每一个熟人点头打招呼。
他这一路遇到了江翊,遇到了薛夜,他们皆同霍捷顽笑,同他打趣。
他穿过回廊,见到静时与李行风。
静时师姐伸出手将小霍捷抱在怀中,李行风也凑过来哄着他玩儿,霍捷的小手拨弄着拨浪鼓。过往的人行色匆匆,霍止有时候分不清他们的模样。他也会有些茫然无措,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不知何时他已告别了静时师姐和李行风,如游魂般地往前走。迎面走来的是孟透和言昭含。言昭含的神色很温柔,望着他怀里的霍捷,问道:“我可以抱他吗?”
他托起霍捷。言昭含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接过,掀开襁褓,看霍捷红润的小脸。孟透望着娃娃对言昭含道:“这是你的小外甥哪。”
孟透笑道:“霍止,小捷长得跟你真像,尤其是这眉毛和眼睛。”
他们俩说的每句话,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一句话都没记在心里,他抬头看四方蔚蓝的天空,感觉自己身处梦境。他抱着霍捷往外走,却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眼前是处在一列的无数扇打开的门,门外是门,门外还是门。他踩着阴冷的地砖,跨过一个又一个门槛,朝屋外走去。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长多久的路。他只记得,待他跨出最后一个门槛,踩着夏日斑驳的树影,听见聒噪的蝉鸣声时,他的怀中已经空了。他还在愣神,有人摇了摇他的手臂。
他垂眸望去,几岁大的小孩牵着他的手,忽闪着乌黑的眼睛问道:“阿爹,我们往哪儿去?阿娘不是说要开灶了,不让我们乱跑?咱们回去吧。”
他望一眼空荡的院子,如失去神识的野灵一般被霍捷拉着回去。他忽然记不清,野灵是什么,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他的记忆深处,似乎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又似乎是没有。他已无力再多想下去。
他整夜整夜的做梦,醒来时背脊发凉,衣衫被冷汗浸湿了。他记不清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只晓得那梦冰寒刺骨,他只要再回想起,背脊依旧发冷。
言妙也被他惊醒,握着他的手,那双手是冰冷的。她为霍止擦去额上的汗水,轻柔地问道:“你莫不是又做了噩梦。”她拉着霍止躺回被褥里,如哄孩子般,一下一下轻拍在他的身上,道:“睡吧。我在这儿呢。”
霍止猛然睁开双眼,握住言妙的手。她的手是温热的。他将言妙带入怀里。言妙只得就势躺下来。
霍止的气息仍有些不稳:“妙儿,我们的孩子,霍捷有多大了?”
言妙躺在他怀中,声音闷闷的:“你是怎么了?最近怎么总是问起这个问题。霍捷有七岁了,过了年就八岁了。”
霍止说:“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我甚至是毫无知觉的。”
言妙安抚道:“日子是过得太快了些,一转眼,霍捷都这么大了。”
言妙又说:“你可能是最近忙坏了,人太累了。过几天趙临有个花灯会,正好我跟小捷都想去看看。你就别忙了,陪着我们去逛逛,散散心也好。”
霍止应允了。
他阖上眼又被冰冷的黑暗席卷,人如同沉溺在海水中,漂浮不定,濒临死亡。他感受到无尽的疲惫,每回从梦境里挣脱,他都是筋疲力尽、混沌不堪的,人摇摇欲坠。
第133章 长梦3
趙临不似漓州,趙临城不过百来年历史,没有历时悠久的节日风俗,一年到头难有一次灯节。这年花灯节,半个暮涑的弟子都下山放灯玩。
霍止带着言妙和霍捷下山,山径上尽是穿暮涑白锦衣的弟子,提灯往山下走。他们碰见了孟透江翊一行人,大家都在。倒是挺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