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涑生冷的风刮得他的脸和干燥的手背生疼,他满怀恨意,每一下都像是要扎在那些始作俑者的身上。他掘出一个土坑,将婆婆和小姑娘安葬。
他走出那儿时,脑海里还回荡着小姑娘稚嫩的声音。“我的姥姥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姥姥,我的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他却没能将她们带回去。
暮涑长街屋檐下挂着几盏陈旧的灯笼,街上几处燃着火。他持着剑自街头走至结尾,一路戾气冲天,红着眼横杀街上的尸人。
他想着穿林而过的那阵夜风,想着还年幼的小姑娘。小姑娘倚靠着土墙,风一过,她细软的头发就飘转,她面无血色,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所以,城中的百姓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们凭何流离失所,为何生如蝼蚁?
逆命残杀,天理难容。
……
孟透再次出现在城心,宛如是从修罗场里走出的。他的脸和白衣上沾染了尸人暗绿的血迹,目光冷如寒星,三尺饮冰剑锋上沾着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顺着他的足迹蜿蜒。
暮涑弟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孟透,从未见过他眼中有过这样的冰冷杀气。
他问:“城中百姓可有平安撤离?”
各门派弟子斩杀尽聚散在四方的尸人后,便返回城心,驻守在这里候命。其中一名暮涑弟子从屋顶上飞身而下,走到孟透身边,抱拳道:“师叔,趙临城中的各门派皆已返回城心,多数百姓平安撤出,唯有西泽师叔祖与薛夜师叔领往城北的一行弟子迟迟无音讯。”
孟透从腰间取下延火令,举以示人:“暮涑弟子听令。弟子凡年过十六者,暂留暮涑待命。其余暮涑弟子与各门派弟子御剑出城,封结趙临城。”
年长沉稳些的弟子明白,孟透是打算封城。他令年幼弟子与他们弟子撤离城外,是为了护住更多人的性命。尸人与阴灵沐浴月光能得到源源不竭的力量,众弟子结界封城后,能控制尸人与野灵的肆虐行动。
但与此同时,修道者也会收到抑制。
愈留到最后的弟子愈危险。倘若时局无法控制,孟透会下令封住结界层上的溶洞口,暮涑弟子与尸人同葬在趙临。
谁都不傻。年少的暮涑弟子和各门派弟子御剑撤离时,有些人迟疑了,腆着脸没入出城的行列中,一脚刚踏上剑,就听到身后传来孟透冰冷冷的声音。
“暮涑弟子凡年过十六者,皆留暮涑待命。”
他们没听,自顾自走人。有一人梗着脖子道:“凭什么就我们留着,其他门派的弟子就能离开趙临!”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御剑,混进弟子间,冲入云霄。
余下弟子中有犹豫的人,多半互相撺掇,也走了。有人叹了口气,道:“孟透师叔,我是家中独子,不能断送在这里。我先离去了。”他转身就要走。
孟透道:“出了趙临,你们再不是暮涑弟子。”
那人脚步一滞,仍是坚持离去了。
最终留下的暮涑弟子仅有十余人。他们愿意同孟透,同暮涑共生死。孟透带着他们赶往趙临城北,找寻西泽师叔与薛夜。
趙临城上方的灰蒙天空,很快被各门弟子用修为铸成一道透明的结界铺盖。一路上,他们遇见的尸人行动迟缓,大多数尸人因缺少月光沐浴,萎成枯骨,或化作一滩尸水。而他们此去也变得格外吃力。
虽结界上留有了一些溶洞,但瘴气被倾压,愈来愈浓重。他们呼吸有些困难,头脑昏胀,浑身乏力起来。
他们皆以为能尽快解决城北战事,将最后一批百姓平安送出趙临城。可城北尸人密聚,他们一进入,就随着留守城北的弟子与尸人缠斗,他们点燃草木,吸引成群的尸人。孟透才脱了会儿身,御剑跳到亭台上,四处张望都没见到西泽师叔的身影。
楼里留有一些百姓,暮涑弟子御剑带百姓从溶洞出去。
高台底下都是尸人,石阶上的弟子正拼死抵御着。
孟透见薛夜站在亭前,跑到他身边问道:“薛夜,西泽师叔去哪儿了?”
薛夜的神情很古怪,沉默半天,张了张干燥的唇,嗓音嘶哑:“他死了。”
第95章 天澜17
孟透仓皇地后退两步,又上前去攀住他的肩膀:“你说什么?”
薛夜忍痛道:“在亭子里,你自己去看罢。”
孟透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亭间。亭心躺着一个人,身下垫的,身上盖的是暮涑弟子的金丝白外衫,只是他身上的几层白外衫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孟透颤抖着,撩起盖在他脸上的外衫一角,手中的剑哐当一声坠落在地,膝盖重重跪叩在地上。
薛夜走到他身后。
“一群尸人突然涌现,师父领弟子打斗时,忽然抬头看向明鹤楼顶,分了神……我听闻消息赶过去,他已经……”即使是在黑夜里,孟透也能想象到此刻薛夜的神情。他努力克制着情绪,说的话断断续续,最后轻轻吸了口气。
孟透锢着薛夜肩膀的手颓然垂下,他沉默许久,望向不远处的明鹤楼顶。
明鹤楼顶处已被倾压而下的瘴气缭绕。楼顶上点灯笼,亦无绰绰人影。西泽师叔听到了什么动静,看到了什么人。他想,除了那个人,再无他人会引得西泽师叔分神。
他霍然提起长剑,坚毅地转身离去。他扬起手,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