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载似是而非的说上这么一句,分明是暗指前几个人放水,帮着别人过关,如此一来,这几人脸色会好才怪呢。
听出来的不仅仅只有这几人,场中其余人也察觉几分,不觉生出几分狐疑——这些举子们此前答得这样好,总不能是事先跟名宿大家们串通好了,做戏给人瞧,安定民心吧?
这念头一升起来,席间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肃静,”张英示意纠仪御史出声:“无故喧哗者,逐之出,场内不得高声!”
官方的威慑力总是有的,能够入内的自然也不是平头百姓,刚刚喧闹起来的会场旋即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的在李载与姚轩身上打转,等着得个分明。
李载笑了一笑,对于自己造成的局面混不在意,抚了抚下颌胡须,继续讲说起来。
姚轩听他先前一句,心中便有所悟,只是早有准备,倒也不在意,聚精会神的细听,静待接下来的询问。
李载讲说的时间不长,较之前几人更短些,初一说完,便转向坐在一侧的姚轩,沉声问道:“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主妾无等,必危嫡子;兄弟不服,必危社稷;
臣闻千乘之君无备,必有百乘之臣在其侧,以徒其民而倾其国;万乘之君无备,必有千乘之家在其侧,以徒其威而倾其国。
是以奸臣蕃息,主道衰亡。”
他面色平和,只是目光隐约讽刺:“韩非子此言,于今日较之,如何?”
此言出自《韩非子,爱臣第四》,讲的也是韩非子一贯的主张。
只是,李载问的题目,却是诛心。
太过于亲近,所以造成灾厄,有意无意的,似乎是在指代备受宠爱的中宫,以及接连被加恩的姚家。
“奸臣蕃息,主道衰亡”八个字,对于臣子而言,哪一个不是万丈深渊?
更不必说,李载明晃晃的问出来——于今日较之,如何。
一时间,场内一片寂寂,轻不可闻的呼吸声中,所有人齐齐望到了姚轩面上,带着或探究或担忧或幸灾乐祸。
姚轩目光无波无澜,颔首向李载致礼,同样以韩非子之言还击:“目失镜,则无以正须眉;身失道,则无以知迷惑。先生请恕学生失礼——以古道论今事,本就虚妄。”
“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变者,天下之公理也,人主无威而重在左右,今上圣明,何至于此,”他神情凛然,反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佩服,”李载听他引韩非子之言,依次反驳过去,也不反驳,只是眯着眼睛一笑:“早就听人说你善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确实厉害。”
“以人言善我 ,必以人言罪我,”姚轩同样一笑:“先生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因为别人的话赞誉我,必然也会因为别人的话而责难我,同样出自韩非子的名篇。
他这反击,来的又快又狠。
“真是一点儿也不吃亏,”李载又是一笑,却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直起身来向他作揖,算是服输。
他也是法家名宿,少有低头的时候,现下如此,倒是叫场上人一惊,连带着几位大家也微有变色,注目于姚轩时,目光更显褒扬。
毕竟是前辈名宿,现下如此,姚轩也不拿大,同样作揖还礼,算了了解此桩。
李载吃了一亏,也不再同姚轩说下去,转而去问春闱的第二名了。
“我只知姚轩策论写的好,”张英听他们说完,目露赞誉之意,向承安道:“今日一见,才知他口齿也这样凌厉。不错。”
春闱的时候,便是张英亲自点了姚轩头名,这样说一句,倒也言之有据。
承安听他这样讲,也不知怎么,头脑中忽然想起,与姚轩一般生有一对梨涡的锦书来。
论及口齿,她也是一等一的犀利。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那样秀美婀娜的身姿之下,居然潜藏着这样犀利而决绝的魂灵?
他不觉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张英唤他:“殿下,殿下?”
承安猝然清醒过来,将方才怔然掩饰掉,温声问道:“张大人有何见教?”
“不敢,不敢,”张英捏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微笑:“只是见殿下神游,提一提罢了。”
承安低眼去看面前搁着的那只汝窑茶盏,无意多说,便低低一笑:“谢过张大人了。”
张英似乎心绪颇佳,手指在佛珠纹路上摸了摸,语气隐约揶揄:“见殿下神色,是想起心仪的姑娘了吗?”
承安心头本是沉沉坠到底的,听他这样讲,也不知怎么,竟摇摇晃晃的重新升了起来。
“是呀。”他合上眼,掩住心中的沉郁,轻轻这样道。
张英前一句本也只是打趣,哪里想得到承安竟真的应了。
目光一抬,却见这位素来不动声色的二皇子脸上,竟隐约有些颓然,不觉也是一滞。
——谁没个年少轻狂呢。
他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句,没有再说下去。
临近午时,这场盛会也不过只经了一半儿,可是该知道的,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至少在席上的一众举子,皆是发挥正常,对得起自己在春闱中所获得的名次。
最是引人注目的会元姚轩,更是不负众望,面对一众名宿大家侃侃而谈,不露怯意,言之有道,不得不叫人赞叹。
彼此之间若是只差距一点儿,会叫人不服气,可若是差得多了,便只能望洋兴叹,自愧不如了。
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