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儿灭火之后,瓶中凝结的红脂已极其鲜艳细腻,香气蕴郁。
尚坠从灶前起身,抬袖拭了拭额上渗出的细汗,这番琐碎工夫做下来,她的鬓边已有些凌乱,对开的门窗之间偶有风息穿流,拂面吹起几缕发丝,垂落时缭眉绕睫,衬着底下一双微微敛眯的点漆瞳子,有种别样的慵柔风情。
“等凉下来后会再凝固一些,可算是完事了。”将迷眼的乌发撩至耳后,尚坠轻笑着望向晚晴她们,“这回我特地多做了份儿,小姐有几管碧缕牙筒,约莫不过五寸,把它们盛满之后,余下的口脂你们且分了。还有外头院子里晒着的,除出那个比较大的小绢袋子,其余的你们也拿去罢。”
几个丫头一听,齐声欢呼起来,“坠子你真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几人正值豆蔻年华,不说逢年过节时喜扮妆容,便平日也想把自己妆扮得出众一点,然而质品好的脂粉价钱都不便宜,对她们而言这等开销更尤为奢侈,所以一听尚坠这话,自然喜出望外。
见她们开心得抱成一团,尚坠不由得也轻笑出来。
躲在走廊外窗扉后的白世非凝视着她的笑靥,眸光幽深流转,好一会后,才转身领着白镜悄然离去。
出了疏月庭白镜忍不住问,“她们到底在煮什么东西?还有坠子的说话也怪怪的,什么口脂,那不是姑娘们的梳妆用品么?”
白世非瞥了眼他脸上尤不自知的红印子,莞笑道:
“唐人段公路在《北户录》里写到,古人用红蓝花做烟支,即如今的胭脂,书中曾提及前朝睿宗的女儿代国公主偶然间发现,用石榴花也可做成胭脂,至于口脂,在北魏人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里也记载有详细的制作过程。”
说着说着,便仿佛自言自语,心里的疑问始终挥之不去,为何一个普普通通的丫头,竟似通读过那等就连大家闺秀也甚少接触的古籍,不但如此,她竟还聪颖得学以致用,以一己之力把东西做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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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世非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好不容易人回来了,却忽然各等达官贵人,公子少爷,将军驸马,使节都尉,甚至一些神秘的江湖豪杰,全都闻风而至登门造访,府内常常不是杯筵酒席就是曲琴流觞,日日热闹非凡,忙得一众佣仆人仰马翻。
此等广阔交游,起初让打小深居简出的晏迎眉与尚坠看得目瞪口呆,然后便不堪叨扰头疼万分,避居在疏月庭里不再出来应酬,白世非也随她们去,只着邵印对外一概声称夫人抱恙在身。
如此纷乱往复了好些时日,终于难得安静下来。
入夜后尚坠如平时一样走进湖中水阁,坐在石栏上吹笛。
水流长不息,月圆复月缺。
笛子是十三岁那年在晏府里跟一位师太所学。
她记得很清楚,那日门房来报,说外面有位师太求见晏夫人,当那位师太被迎进来,见到站在晏迎眉身边的她时神色变得不明所以,开口就要求和夫人单独相谈,半个时辰后从里间出来,忽然就问她,“你想不想学吹笛?”
她惊讶无措地望向夫人。
晏夫人说,“看来你和师太有缘,不妨学一学。”
自从进晏府以来她一直是晏迎眉的贴身丫环,由于晏迎眉待她亲厚,很多时只叫侍奉身旁,样样皆可吩咐别的丫头小厮,所以她的身份到底有点不同,不说寻常佣仆不能支使她,便是晏大人的几房姨娘轻易也不会劳动她做事,所以她时时得些清闲,清晨和傍晚都去客厢跟师太学习吹笛。
歇息时也曾好奇问师太是何方人士,她只说自己法号真明,对于其他问题则只笑不语。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然后某夜,师太在听她吹完浔阳夜月后,说,“可以了。”顿了顿,看着她又道,“你我今日,也到了缘尽之期。”
她一愣,知道无法挽留,心里慢慢难过起来。
翌日师太作别离开,从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些年来,每当夜深一个人吹起曲子时,总会不期然想起旧时往事,师太对她那种奇异的关爱,她不曾从别处获得过,只可惜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尽皆如斯短暂,只有记忆才会如同这y-in晴圆缺的月一样,能够成为长久。
放下笛子,她轻拧绶带末端的水渍后起身,沿着九曲八弯的水上长廊离去,身影在黑暗中越行越远,直至最后终于消失。
不远处依湖而建的亭榭笼罩在树影下。
黑暗里忽然有把温和带笑的声音响起,“这一首,又叫什么名字?”
“新倾杯乐。”另一把低沉的声音答道,“敦煌卷子谱有倾杯乐,据唐音癸签记载,此曲为裴神符所作,属中吕商调,礼乐志里还曾载,前朝玄宗曾使马舞倾杯乐数十曲,后来唐帝宣宗喜吹芦管,自制了一曲新倾杯乐。”
“这酒也喝完了,曲也听完了,半个月也过去了,你可待怎地?”原先说话的人微笑着发问。
沉默片刻,那人不答他的问话,却道,“我一直忘了问,这管问情笛你从哪里得来?”
带笑的声音变得惊奇,“没想到你对音律竟精通至此,居然能听声辨笛。”
“回府那日陪你在这喝酒,平生第一回听到如此奇妙的笛声,那动听音色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