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婴嗯了一声,抬头看着爹娘。他们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王汉的两鬓却已有白丝,蕙娘正当韶华,眼睛疲惫不堪。他上辈子除了养父一无所有,少时便牵着许冰的手义无返顾的离开家,从来不曾用心的看过养父…头上的白发是不是已经遮掩不住,眼角是不是已经有皱痕…有没有骂过他?
他记得糅兴带他去自己的葬礼上时,养父捂住眼睛的样子,就像是什么东西狠狠的在心脏上碾压过,比跌落高楼时还要疼痛。
“大郎一定用心读书,将来必定为爹娘挣一个状元郎归来!”黎婴伸出小手,轻轻为蕙娘擦去眼泪。他看向王汉,在马车上站起来搂住男人的肩膀,在他脸上吧唧一口:“爹爹要是想我了便去看我可好?”
王汉红了眼睛,揉了揉儿子的软发。这孩子太过懂事,竟反过来安慰他们…
“在学馆要尊敬师长,莫要轻易与人争执。”他闷声说:“爹也念过乡学,乡学与县学并而为一,是以总有一些官家子弟…为父无能,若你被人欺辱只能——”
“爹你放心,”黎婴打断了王汉自责的话,挑起小眉头说:“大丈夫男子汉,作甚么要靠父辈荫庇,他们哪一个能像爹一样,给孩儿打过白狐,做过桌椅床具?若是有人欺辱孩儿,我会先忍,若实在忍不下去,自然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那学馆里忒多经学博士,总不会看着一个四岁稚童被凭白欺辱而无一人去理会吧?”
蕙娘忍不住微笑,摸了摸儿子的脸转头劝说丈夫:“王郎,大郎该走了,误了入馆的时辰反倒不美。”
车夫一阵吆喝,马鞭一抽,马车在轻微的摇晃中向前驶去。
黎婴坐进狭窄的车厢里,掀开车帘回头看去。王汉跟着马车紧走几步,蕙娘牵着二郎,撑着油纸伞遥遥看着他,二郎小小的身子越来越远,只看到他挥着小小的手,嘴里模糊的喊着什么…
天上乌云密布,愈压愈低,终于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黎婴怔怔的看着马车驶出竹林,下过山坡,自家的院子早已看不到。他慢慢的缩回车厢里,把蕙娘给他的包裹紧抱进怀里。马车车顶传来沉闷的滴滴答答的声音,蒙着一层纱的车窗吹进带着水汽的风,似乎吹走了一丝愁绪。
他看着窗外的风景不断的变换,从他熟悉的乡间田埂,草屋,慢慢到了平整的官道,驿站茶馆,周围除了淅沥的雨声,又渐渐多了熙攘的人声。他自出生以来,还没有离开过宝泉乡,如今是头一次到县城。学馆建在县城另一端的城门外二里处,马车进城不得疾驶,马儿便格儿哒哒的悠闲踱起步来。
“请问还须多久才到学馆?”黎婴掀开帘子问车夫。
“约莫还有一刻钟。”车夫回道。
黎婴又缩进去。今天天y-in,看天色是看不出来了…不过算算,应该快到晌午。这么说,他一到学馆就要用午饭了?也好…正好趁此机会多认识些人。
他倒是不担心被人排斥的问题。乡学县学的学生大多都是年纪很小的,虽不像他这般小,也只不过七八岁。那么小的孩子,就算再骄纵,毕竟有限。他前世和许冰一起上的可是私立中学,那里面多得是官二代富二代,而且现代的小孩子可比古代要难缠多了,他还不是混得风生水起的?要不是因为和许冰的关系,他也不会在后来主动疏远那些人,以至于上了大学入了社会也变得孤僻起来,越混越差。
既然现在什么都要靠自己,黎婴自然要好好打算。他不过是个庶民的后代,娘亲和爹爹显然是不想要依仗舅舅的权势,那他只有自力更生。若是将来不能考入府学,便干脆去投算学门下,他一个现代的本科生,难道还搞不定古代的算学吗?那对于无权无钱的平民子弟来说,就等于是现代的专科学校了…只要以后好就业,学历不是问题啊。
黎婴想到自己刚给爹娘的保证,不由心虚的耸耸肩。发下宏愿是一回事,但是他实在担心自己搞不定那些什么明经周礼之类,唐朝字由前世的碑刻来看,大致都能懂,然而让一个写简体字写了那么多年的人去学繁体字,且还要写得有风格…实在有难度。鬼画符差不多。
他叹了口气继续朝窗外看,越往城南越热闹,这里大概才是真正的贸易区。虽然天气不好,街上的人却仍然很多。黎婴探出头朝地下瞧了一眼,心道,难怪呢。这城里的路面都是青石板之类的石料,即便被雨水浸s-hi,也迅速的渗下去,最大程度的保证了地面的清爽。此时雨势不大,地面也无积水,不过显得s-hi漉一些而已。
黎婴兴致又来了一些,便趴在车窗窗缘上朝外望。这里虽只是个下级的县城,却足以让他窥到唐朝繁如锦花的盛世一角。路上行人都脚步从容,神色安然,女子衣着鲜艳夺目,发饰各不相同——就连她们举着的油纸伞,也都j-i,ng细的描赋,有粉彩的,有水墨的。
她们路过马车时,注意到黎婴望着她们好奇的目光,见到是一个长相秀雅可爱的童子,于是都掩嘴冲他笑,眉心鹅黄桃红的花钿映衬着华衣彩伞,好不耀眼。
黎婴不由咂舌,小脸儿一红。大…大姐姐们的…胸脯…好晃眼。某崽下意识的摸摸小鼻子下面,干的,哦呵呵。
“……= = ”我在干什么?
他正要收回视线的时候,眼角却瞥到一抹穿着深红色绸缎的修长背影——那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