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在他身边不远处停下,对榻上的周云烈弯腰一礼,又走至周北南身侧盘腿坐下。
周北南开口:“……他还不知道小弦儿不在了。”
“那很好。”徐行之说,“走的时候心里安静。”
周北南搓着手上干结成块的血污,在簌簌的血屑落地声中,声音发闷道:“他只想图一个安静、安逸,实则什么都担不起。”他呵地笑了一声,“从小就是这样,凡事只会息事宁人,只会说‘别这样’、‘休要惹是生非’……”
徐行之是知道的,周母亡故得早,这一双儿女,x_i,ng情一个仿了其祖父周胥的暴烈如火,一个仿了其母郑娴的温柔坚韧,扶养这一对幼子长大,周云烈也算是殚尽心力,且从未有过续弦之念。
榻上的人勾着淤伤斑斑的长颈,似对周北南的抱怨心怀愧疚。
徐行之面露不忍:“北南,别这样。”
这三字却叫周北南脾x_i,ng猛然炸起:“别哪样?!他能干出自缢投缳的事情还不许我说?他就那么急,不能再等一等?阿望还没看上他一眼,他两手一摊两腿一蹬,把应天川这么大一个摊子扔给我,扔给一个死人?!”
“他是你……”
“他什么都不是!”周北南委屈得快疯了,大喊大叫着去踢床榻,“我早就不当他是爹了!哪有他这样的?哪有这样的?!”
床榻一歪,榻上的人便从枕上滑落下来,就像是被从迷睡中惊醒了一般,周北南见状,眼中陡然亮起光来,去抓他的手,肩膀,以及歪落在枕边的脑袋,无一例外地都落了空。
他神经质地念叨着,眼里心里都发了痴:“起来,起来啊……”
片刻后,他被一双胳膊从后面揽住了。
周北南以为是陆御九,狂乱中亦怕伤了他,不自觉减弱了挣扎的幅度。
然而他耳侧竟传来了徐行之的沙声低语:“……好了,北南,乖了。”
周北南一窒,调转目光看去。
——徐行之的r_ou_身还坐在地上,魂魄却已离体,踏踏实实地拥住了他。
周北南向来最不爱在徐行之面前示弱,一是因为此人着实讨厌,还偏生了一个记忆极好的脑瓜子,一旦吵架,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都能被他拉出来引经据典,二是因为他比自己年纪小两岁,人小鬼大,嘴贱又皮,更显得可恶。
然而他未曾料想,生平第一次在徐行之面前失态,会是这般放纵,几乎成了丘峦崩摧之势。
他倒在徐行之怀间大哭失声,反反复复地只会说一句话:“行之,我没有父亲了……我没有父亲了。”
徐行之闭目,抱紧自己的挚友,想着他自出生以来,曾拥有过又失去的三位父亲,轻声重复道:“……好了,乖了。”
父辈的旗帜已倒下,满天尘埃,一地j-i毛。
后辈们擦着眼泪,扶起旗帜,迈起步子,在吹彻的寒风中,踏着血和火,一瘸一拐地走向他们的历史。
待陆御九安顿好诸位师兄、来到殿中,周北南已止了哭泣,稳稳跪在榻边,徐行之也回到了r_ou_体之中,替他给周云烈更衣。
陆御九顶着张鬼面,小心地走上来牵住周北南的衣袖:“你……不要太难过。”
周北南注视父亲的尸身,嗯了一声。
陆御九不擅安慰人,一张水嫩的脸生生憋成了豆沙红,才走到榻边,在榻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呐呐道:“周川主,我是清凉谷外门弟子陆御九。这十三年,北南没有辜负应天川,也没有辜负您对他的教导。您尽可安心,以后……我会照顾好他的。”
他又行了一记拜礼,忽听身侧有细碎的衣声,他侧眸一望,周北南竟是移了位置,与他并肩跪在了榻前。
陆御九水红水红的下半张脸蛋看上去极为可口,周北南看着他紧张得直抿的唇,苍白地勾出一个笑颜:“……陪我一起磕一个吧。”
陆御九知道这是何意,心脏便突突地跳了。他低下脑袋,足足比并肩而跪的周北南低了一头还多。
而在将头鸵鸟似的低下后,他终于生出足够的勇气,缓缓慢慢地将手递交到了周北南手里。
那手由于不善握剑,茧子极少,骨r_ou_细腻,且还是十五岁的少年大小,放在周北南宽大的手心里,软r_ou_就像是擦上了砂纸,但他却甘之如饴地往里钻了又钻,在周北南手心正中央为自己的手找到了一个家。
“……嗯。”
一起。
一人一鬼执手下拜,双双在青石砖上叩下一个长头,从侧面看,像极了一大一小两只鸳鸯。
周云烈自尽,也在某种程度上冲淡了大家乍胜后极有可能产生的浮躁与得意之情,弟子们各行其是,安静修葺着混战后满目疮痍的应天川。
当日,曲驰带着从蛮荒里出来的十几人回到了应天川。
周望去见了她从未曾谋面的祖父。面对榻上静卧、安然若佛的周云烈,她很难产生什么共鸣和心痛之情,而是将一颗心尽数放在周北南身上,只怕他太难过,想尽办法地同他讲话。
曲驰来后则接替了徐行之,指挥主持着应天川的阵防重建,他处事向来有条理,温声细语便能轻易服众,有他一人主事足矣,因此徐行之便彻底空闲了下来。
就在他百无聊赖地遛出应天川主殿时,早就蹲守在殿柱边的孟重光幽幽探了个脑袋出来:“……师兄,我们谈一谈,可好?”
谈便谈,左右那些鸟事憋在胸中,徐行之是第一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