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底里传来阵阵逼人的酒香,凡是嗜酒老饕,一闻即知这酒酿乃是地方一绝。
见徐行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孟重光乖巧蹭蹭徐行之,道:“师兄,你伤口还没全然长好,不能饮酒。”
徐行之被这香味吸引,不觉脱口而出:“带些回去给师父也好啊。师父他定然……”
言至此,徐行之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茫然低头,望向自己的右手处。
那里不再是空空荡荡的了。孟重光用菩提木为他做了一只手,惟妙惟肖地套在他的断腕处,但看上去终究是古怪异常。
徐行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径直迈步,闯出了油纸伞的庇护范围。
孟重光脸色一变:“师兄!”
徐行之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雨,往那酒铺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赶去。
孟重光不敢动用灵力,惹起旁人注意,只得追在他身后,十几步后方才抓住了徐行之的左手:“师兄,你——”
在被捉到的那一瞬间,向来背脊挺直、神采无限的徐行之像是被共工一头撞断的不周山,向前猛然栽倒。
在漫天豪雨和浓郁酒香中,徐行之把自己蜷缩起来,第一次尝试了痛哭失声的滋味。
他没有一次觉得自己距离风陵如此之远,远隔山海,而山海永不可平。
路上的伞依然高高低低,雨声遮掩了呜咽声,没人知道这深巷中崩溃的青年究竟在哭泣些什么。
世间人各自欢喜,各自忙碌,各自忧愁,各自神伤,其情其悯,如同海观天,云观水,只能远看,永不相通。
风陵山及四门的混乱自不必说,魔道总坛也是一派肃杀。
寒鸦落于总坛大殿前的松枝之上,不消片刻,便凄叫一声,振翅飞去,那声音活似在人的心上抓了一道。
坐于总殿高台之上的九枝灯面色y-in沉,夙夜未眠,将他的眸光磨得冷如刺刀:“还没有寻到师兄?”
派出去寻徐行之踪影的魔道弟子不敢擅言分毫,各自战战兢兢,莫不敢动。
九枝灯几乎要咬碎牙齿,一掌将台案扫落在地:“把他带上来!”
一应魔道弟子根本禁不起那扩散而出的元婴威压,迅速起身,狼狈退出。
六云鹤是被人拖上来的。
在事情败露的那一刻,他的双腿膝骨就已经被九枝灯生生打断。
什么权衡,什么克制,什么盘根错节的背后势力,那一刻他统统顾不得了,他只想让六云鹤死无葬身之地。
但即使沦落到这步田地,六云鹤显然不觉得九枝灯敢拿他如何,在被烂泥似的丢在殿前时,他甚至有心情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方才抬起头来。
九枝灯将拳心捏得闷响不止:“说,你为何要暗害师兄?!”
自从一月前,风传而来的种种讯息,已令九枝灯焦头烂额,心乱如麻。
清静君暴毙,徐行之断手、弑师,与天妖孟重光共同逃离风陵山,不知所踪……
桩桩件件,都能把九枝灯逼疯。
这些日子来,他勉力撑着,四处遣人打听师兄去向,又向风陵山接连递送了十数封信函,恳求入山详谈,但均如石沉大海;他亲自前去拜访,却也被三言两句婉拒回来。
没了师父与师兄,九枝灯再也无法回到风陵山。
就在昨日,他总算循着自己的猜想和些微的蛛丝马迹,查到惹出一切祸端的罪魁是谁了。
弟子们均不敢留下,殿中只剩下了六云鹤与九枝灯。
六云鹤闻听质问,轻蔑地抬起了眼睛,道:“魔尊大人,何必迁怒于我呢。当初,不是您亲口告诉我,徐行之便是世界书容器一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亨里克:“痛哭似乎轻而易举 / 实际上却万分艰难。”
第76章 妄念顿生
九枝灯脸上骤然失却了血色:“……什么?”
目睹九枝灯的神情变化,六云鹤很是快意。
他喜欢有软肋的人,因为这些人往往只需一句话就会狼狈不堪、丢盔弃甲。
“魔尊大人不记得了吗?”六云鹤青鸦鸦的眼珠钉在九枝灯脸上,似笑非笑,“清凉谷首徒温雪尘大婚那日,尊主大醉,与属下痛陈尊主与徐行之的往事,后来便与属下谈起了世界书一事……”
九枝灯手脚瞬间冰凉。
一时间,他只能看见六云鹤带着恶意启张的双唇和其间弹动的舌头。
……他怎会将此事讲与旁人?
当年,他分明与自己说过千遍百遍,要将此事彻底烂在心里……
此事,是他初入风陵时便意外探听到的一桩天大秘辛。
师兄为着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孝心,递送家书去了魔道总坛,却平白受了广府君三十玄武棍,卧床难起,很快又发起烧来,昏昏沉沉地在床上梦呓喃语着。
曲驰已被拉回丹阳峰面壁,留下个周北南急得抓耳挠腮,把两个负责照料徐行之的弟子支使得团团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