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我发誓我不会进去,我只想悄悄地在窗户外边看他一眼,求你了。”
只要不去看,只要不去想,他就能回想去过去托德脸上那带着难堪和腼腆的笑容。
“我可怜的爸爸,我都不敢想象,失去了我和妈妈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语气活灵活现,仿佛就是卡尔记忆里的托德·克罗夫特——如果不算他眼神里透着的嘲弄与恶意的话。
“求你了,杀了我吧。”对面的吸血鬼抬起手,缓慢地触碰到卡尔的脖子,卡尔浑身僵硬,连动一下都困难,“瞧,是不是和你记得的那个托德·克罗夫特一模一样?所以说我就是托德·克罗夫特,不过是吸血鬼版本的,满意这个答案吗?”
“从……”卡尔半阖上眼睛,不去看吸血鬼乖张的面部表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还记得,埃德加把他带来威格尔森大街39号二楼走廊尽头房间的那个黎明,他发誓,那时他见到的一定是真正的托德。
真正的托德,仿佛有人把一把玻璃渣揉进了他心脏的血r_ou_里,连想一下都是血r_ou_模糊地疼。
“你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可怕的吸血鬼疯狂地大笑起来,他笑得这样猖狂,这样无所畏惧,仿佛卡尔刚刚给他讲了个笑话。
吸血鬼冰冷的手指掐在他的大动脉上,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将他脆弱的生命带向尽头。
卡尔连挣扎都没有,平静地追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你的?”
吸血鬼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尖利地说:“对,你没猜错!你见过你的朋友,就在那个早上,你见了那可怜人类男孩最后一面,然后就一直是我了,我装得很像对不对,和他一模一样是不是?你,还有那个不可一世的埃德加,你们都被我骗了过去!人类,凭人类软弱的意志也想跟我作对?我诞生自伟大的杜勒斯先生的意志,是他最忠诚的血裔!”
果然是这样。
卡尔闭上眼睛。
他还是见到了托德最后一面,只是他却没有珍惜。
“所以说想见爸爸是骗人的了?”
吸血鬼逐渐收拢了手指的力道,在迫近的窒息恐惧里,他想得全部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头发花白的克罗夫特警长,还有爸爸满含悲戚的眼神。
他可能无法出席妈妈的葬礼了。
为什么他没有把埃德加的警告放在心上。
埃德加……
“是啊,好不容易埃德加不在,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抓到了想要的猎物,吸血鬼得意洋洋地炫耀着,“本来我还犹豫这样的借口能不能把你骗出来,没想到你这么天真软弱,这么快就上当了。”他又换回托德可怜兮兮的语气,“噢,我可怜的爸爸,他一定心都碎了。”
——人类之所以脆弱,是因为很多时候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究竟有多脆弱。
卡尔抬起手,试图掰开脖子上铁钳一样的手指。
“埃德加很重视你的安全,但那又怎么样?你自己从他为你构建的安全屋里逃了出来,你自己把自己推向了灭亡!”
吸血鬼的力量是人类所不能抗衡的,无论他怎样用力,吸血鬼的手指都如坚硬的铁条。
梦中的场景再度浮现,只是这一次是现实了。
血色的双瞳,脖子上不断收紧的手指,还有自己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挣扎。
涌进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视网膜前浮现出大块血色的斑点,卡尔再也分不出力气和吸血鬼对抗,手臂无力地垂落。
为什么他不吸我的血呢?为什么他要像个人类世界的谋杀犯一样扼死我?会不会是因为来的时候我给他倒了一杯血的缘故,所以他现在一点都不饿?
不吸血的吸血鬼,想到这里,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弱的笑。
“你笑什么?!”错误理解了笑容含义的吸血鬼癫狂地摇晃着他,“你都要死了,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不?
他努力撑起一丝眼皮,看到的却不是吸血鬼扭曲狰狞的面容。
生与死的边缘,所有的嘈杂都在逐渐离他远去,他浸入到绵延的幻觉世界里,再无法醒来。
冰冷的湖底……说是湖底也不对,他被埋葬在细软的砂砾之中,连稍微动一下都困难。
过了很久,也许几十年,也许只有十几秒,他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向着地平线尽头血色的满月走去。
柔软的白色沙海c-h-a满了黑色的金属十字架,他好几次都要被他们绊倒,但就算这样,他还是走向了世界尽头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怪异生物。
是你在呼唤我吗?他仰起脸,对上那生物悲哀空洞的眼睛。是你吗?
巨大的十字架几乎要将黑色的天幕割裂开,他留意到怪物身后垂落的黑色羽翼,无数黑色的羽毛正簌簌落下。
黑色的羽毛将他包裹起来,温暖,安宁,宛如回到了母亲体内。
你为什么要呼唤我?他朝着这怪物的躯壳伸出手。
就在他触碰到怪物的一瞬间,数不清的意识涌入他的脑海里。
痛苦,悲伤,愤怒,怨恨,还有……绝望。无法承载这样多的负面情感,他放声尖叫……下一秒,他意识到视角的转换。
先前还在仰视的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俯视整片荒漠。
数不清的十字架,柔软的白沙,纯黑的夜幕和血色的月亮,世界陷入巨大的长眠之中。
他变成了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怪物。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