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若曾刚从土堤上了格堤,就听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他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那丈许高的江堤,正如沸汤泼雪般迅速坍塌,转眼就扯开个丈许宽的口子。
而且决口处还在急剧扩张。
黑沉沉泛着白沫的洪水,汹涌冲过决口。却被两侧的格堤束缚住,无法向两侧蔓延,只好将全部的力量,愤怒的倾泻向正面的遥堤!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蕴含了无穷力道的洪水,结结实实拍在了遥堤上!
那座毛石混凝土筑就的大堤,却在巨浪中纹丝不动,毫发无伤!
郑若曾这才恢复了呼吸,他发现自己两条腿都软了,在不由自主的打颤。
几乎是被儿子扛着走过了格堤,来到遥堤上,与潘季驯还有赵昊父子汇合。
在他们身后的遥堤之下。
无数火把在雨中顽强的挣扎,民夫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更多的人都赤着上身,神情紧张的在那里待命。
在他们身后,一袋袋砂石已经装好,时刻准备着修补这最后的防线——开工到现在才半个月,遥堤外的月堤还没来得及修呢。
民夫们仰着头,目不转瞬的看着堤上大老爷等人的反应。
堤上的赵守正等人则低着头,紧盯着脚下的石堤。
每一次浪头冲击,都像是拍在他们的心口一样。让众人的心一齐提到嗓子眼。
待到浪头过去,看到大堤安然无恙,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这种奇异的同频,让赵公子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同呼吸,共命运’。
好在洪峰来的猛,去得快。
一个时辰后,凶狠的江潮渐渐平复下来。
就这短短一个时辰,外侧的土堤已经被冲开了整整三十丈的巨大缺口。
而赵昊他们脚下的混凝土遥堤,却仍岿然不动!
就连那些纵向的格堤,也安然无恙!
“混凝土者,恐怖如斯!”潘季驯长长松了口气,对赵守正道:“就看南山寺、三江口和龙王庙了,只要那三处没问题,全县应该就守住了。”
其余江段的堤岸与水流方向基本一致,自然不会受到多大冲击,哪怕还没修筑遥堤也问题不大。
半个时辰内,那三处险段都传来禀报,无一例外,皆是土堤崩溃,石堤完好!
赵二爷这才长舒口气,转身振臂高呼道:“我们成功了!”
听到大老爷这一声,神经紧张的民夫们登时爆发出如释重负的欢呼声,就像已经取得了抗洪的胜利一般。
潘季驯也高兴的像个孩子,拉着赵昊的手,使劲摇晃着,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赵公子感觉自己,都要散架了。依稀能听到老潘含含糊糊道:“好好,功德……无量啊……治黄……有望啦……”
赵昊苦笑道:“中丞别高兴太早,等到整个汛期结束,方能有定论。”
“你小子,怎么比老子还小心?”潘季驯白他一眼道:“半个月来,老夫天天观察混凝土的变化,那东西越来越硬,口感也……呃,总之是越来越结实了!”
“哈哈,那就好。”赵昊笑道:“对了,我搞出了个新配方水泥,中丞要不要尝尝鲜?也算庆祝初战告捷?”
“好啊好啊!”潘季驯先是大喜,旋即狠狠瞪他一眼道:“滚蛋!这算什么庆祝?!”
赵公子放声大笑,只觉这个口是心非的傲娇老头,就连吃土的样子都可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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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飓风季,应天巡抚都会移驻苏州防风汛。
应天巡抚行台位于苏州城中央,吴县辖区之内。原本是鹤山书院所在地,后来应天巡抚开始常驻苏州,便将书院改为了衙署。
衙门八字墙前,高耸着一根三丈高的带斗旗杆,上头悬着‘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的蓝底金字大旗,彰示着天下第一巡抚的赫赫权柄。
飓风凶猛狂暴,可不像梅雨季那样温柔,只折腾昆山一地而已。飓风一来,整个苏松常镇都面临严峻的防洪压力。
朝廷的税赋看江南,江南的税赋看苏松,一个弄不好,全都泡了汤,朝廷的日子就难过。
因此应天巡抚的一串官衔中,打头的是‘总督粮储’。所以在七八两个月份,巡抚大人压倒一切的任务,就是防汛保秋收。
好在这次的飓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天多就停了雨,两天后水位下降,暂时解除了警报。
行台二堂中,俊美无俦的林润林中丞,穿一身绯红的官袍,露出内里雪白的领子,一只手支着线条分明的面颊,在不动声色的倾听苏州知府蔡国熙的汇报。
“……幸亏飓风来得快去得快,这次各县遭灾不大。”蔡国熙说着,看一眼立在对面的吴县知县杨丞麟,默默的送他一口锅。
“只有吴县的情况,稍微严重了点,让杨知县自己禀报中丞吧。”
“嗯。”林润应一声,坐直身子看向了杨知县。
“启禀中丞,水涨得太急,漫了湖堤,淹了西京湾、光福镇、浒墅关一带十几万亩庄稼。”杨丞麟心里暗叫倒霉,别的知县打个报告过来就成了,自己却得亲自面对疾风暴雨。
人说‘前世不修,府县同郭’,老子怕是三生作恶吧……
顿一顿,杨丞麟又硬着头道:“还有旺山以南,东山以北的八九万亩也遭了灾……”
“你吴县一共才多少地啊?!”林若雨面色一沉道:“一下就淹了二十万亩?!”
“一共一百万亩,”杨知县小声答道:“还有八十万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