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为了战争而生的一代,每一个成长的足迹都伴随着硝烟和炮火。他很难想象和平年代的生活,对于他们而言,战争结束,遥远得就像一万年以后。
为了彼此着想,明智的方法大概就是保持距离,最好干脆不要见面。可张佳乐即使清楚这个道理,事到临头却还是遏制不住那种强烈的冲动,不自觉地想要去接近,去保护……他无法做到对于叶修无动于衷,事实上,叶修的一举一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牵动着他的心。叶修在会议上的言行让他觉得不安又焦躁,以至于他非常想和叶修谈一谈——哪怕他很清楚,叶修总是一贯地口是心非。
“你还不睡啊?”在他出神的时候,叶修已经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抓着块毛巾草草地擦着头发,“明天你得回前线吧?”
“你到底和陶轩说了什么?”张佳乐一没留神,心里想着的事就冲口而出了。
像是料到了他会问,叶修很从容地答道:“你猜?”
“你大爷!”
“猜错了,”叶修把毛巾随手一扔,“不是这句。”
“……”
大概是看出张佳乐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叶修懒洋洋地坐在了沙发上,淡淡地加了一句:“我们以前是朋友。”
“没看出来,”张佳乐吐槽,“你朋友好像挺想干掉你的。”
“你不会也觉得,他在海原的决策都是为了做掉我吧?”
“不是么?”张佳乐吃惊。
“脑洞是有多大……”叶修无语了。
“但是你们老板娘言之凿凿的啊!”在兴欣的时候,张佳乐显然没少被陈果洗脑,说旧嘉世高层是如何卑鄙龌龊灭绝人x_i,ng。
“脑残粉的话你也信。”叶修一句话同时鄙视了张佳乐和陈果两人的智商。
“不是为了干掉你,他干嘛在海原打得那么冒进?又把你孤立在敌军的包围里?”张佳乐不解,“再说他不是努力架空你很久了?”
“这是两码事啊,”叶修说,“我们确实有矛盾,但他下令进攻海原的本意还是想打场漂亮的胜仗。当然,这过程中我要是顺便死了,他可能也觉得挺好的。”
“你认真的?”张佳乐感到难以置信,“他脑子里装了什么,才觉得在军心浮动、令不行禁不止的时候,还能打胜仗啊?”
面对他的质疑,叶修苦笑了一下,那笑容让张佳乐猛地一阵刺痛。
“他打了半辈子仗,但骨子里并不是个军人,脑子里想得都是文官那一套吧。”叶修慢慢地说着,仿佛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憋了很久,“还有,越是到了后来,他越是想证明我对嘉世没那么重要……”
“一个部队的实权指挥官,对这个部队没那么重要????”张佳乐简直目瞪口呆,完全无法理解陶轩的脑回路了。
“但指挥官不是不可替换的。”叶修说。
当初海原战役惨败,虽然有不少人对叶修表示失望,但还有不少人是愿意为叶修说话的。如果叶修坚持,他完全无需走到“因伤退役”这一步,可他清晰地看出了他与嘉世高层的矛盾不可调和,因此离开也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些长眠在地下的战友已经无法归来,但叶修曾经期望过,自己的离开也许能让嘉世重新找到通往胜利的途径……然而现实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就在他离开嘉世的数十个小时里,这过于沉重的期望就彻底落了空。
“指挥官是可以替换,”张佳乐仍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是用孙翔替换你……搞笑呢吧?”
“你别说,那个时候不是所有人都说他是军事天才么?”
“参谋部里耍笔杆子的军事天才?”张佳乐嗤之以鼻,和他们这些基层浴血奋战晋升的军官不同,孙翔从入伍开始就被好好地供在越云指挥部,是典型纸上谈兵的“地图指挥官”,又是个初出茅庐就被捧上高位的毛孩子。从前越云是弱旅,又有全指挥部兢兢业业地给他擦屁股,他那套有些幼稚的指挥方式也还吃得开。可一旦到了嘉世,他缺乏实战经验、自大又蛮勇的缺点立刻暴露无疑,才导致了在闪电战中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
“不过……现在嘉世那个小朋友还是不错的。”发现自己是在给叶修补刀,张佳乐亡羊补牢地安慰道,“虽然被降级了,但是番号总还在啊。”
“嗯。”看出张佳乐在做拙劣的努力,叶修很宽容地笑了笑,又点燃了一支烟。当那支烟燃烧过一大半时,他突然开口说道:“你能想象么?在最早的时候,嘉世的雏形其实只是一个侦查分队……在申请建制升级的时候,我们没有人员没有武器,连个像样的指挥部都没有。筹建嘉世的第一次会议是在机关食堂里开的,周围的人都在抢饭吃,只有我们几个占了张饭桌讨论得热火朝天……陶轩说,我们要建设的是一支战无不胜的王者之师。”
距离叶修离开嘉世,已经过了一年有余。这一年多里,嘉世经历了覆灭和重建,而叶修也将兴欣从一个草台班子变成了身经百战的钢铁部队。张佳乐可以肯定,这一年多里叶修从没对任何人说过他离开嘉世时真实的感受。可即使他不说,张佳乐也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揣测。
他离开百花的时候,那种矛盾、挣扎和痛苦难以言喻,但和叶修不同,他从未经历百花从无到有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