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架子还是要端一下的。他随口提了个算不上要求的要求:“先把《低温》演完,我满意了再说。”
蒋锡辰打了个响指:“好说!”
《低温》经过多次排练和修改,终于整体在夏天的尾巴到来时,达到令人满意的状态。
夏末,澜华剧院外面和大厅的海报都大规模更换了一轮,这意味着上一个演出季已经结束,新的演出季拉开帷幕。而大厅中,《低温》的三款海报赫然占了三个主打位置,观众进来抬眼就能看到。
它是新演出季的开幕戏,也是主要剧目,将贯穿整个演出季上演。
首演那天的下午,最后彩排结束后,许伦经过大厅,忽然兀自在《低温》最大的那幅还抱前停下了脚步。
最大的海报,自然就是最突显本剧主题的海报,它的主画面被定为本剧主角秦小川一个人的双面,形式是经典的一黑一白双剪影。
这和上一版本中,主推秦小川和医生互相直面的意境完全不同了。因为戏在排练的过程中,经过多次修改,几乎变成了秦小川的j-i,ng神solo。
会有这个结果,还是因为蒋锡辰最终敞开自己,为秦小川亲自下的脚注:“医生只能帮助秦小川面对自己,或是引他看到某个光源,但不能做那个搀着他走出来的救世主。谁也没有救世主,秦小川要接受自己。”
他这么说的时候,语气认真但平静,看起来对自己拥有了足够的掌握和控制。
许伦赞成这个观点的同时,简直喜出望外——先前他担心这个角色对蒋锡辰的影响太大,多少有刻意把秦小川的尖锐分摊到对手角色,比如医生和男学生身上;如今听了蒋锡辰的话,他知道,自己总算可以把原本想展现的,全部都推出来了。
所以,最终,面前这张秦小川的单人双面海报会成为《低温》的戏眼。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许伦轻声自语,心里既是满足的,又抑不住隐藏的失落——毕竟,这部戏一路走来,在短时间内也算坎坷起伏,落了些不如人意。
“遗憾吗?”身边走来一个人,接着他的自语问道。
许伦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蒋锡辰,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安心。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工作中相处了大半年。也不知道是天x_i,ng相合,还是蒋锡辰太聪明太会做人,他对他越来越感到惺惺相惜了,跟他交谈也分外默契和放松。
比如此刻,他就明白蒋锡辰指的是什么,并且确实被指到了内心最介意的事情。
他坦然地显露了自己的失落,抿唇点点头:“我是刻意为师姐设计过妻子这个角色的,无论如何,她没能跟我们一起登台,都很可惜。”
蒋锡辰听了,未置一辞,只拍拍他肩头,默然陪他站了一会儿。
那短暂的时光中,他们一起面对这张海报,各自梳理自己的情绪和感慨。末了,彼此相对望一眼,都好像想通了什么,神情是舒阔轻松的。
蒋锡辰说:“走吧,戏就快上演了。”
晚上十点,澜华话剧院今年秋冬演出季的开幕戏《低温》,已经演到尾声。舞台上灯光昏暗,连打在角色身上的光都异常弱。那光里的人侧对观众坐在地上,竟似若隐若现一般。
这场戏的上座率爆满,两层观众席都有加座,使得整个演出剧场异常拥挤。而随着戏推到令人揪心的末尾,空气似乎也变得逼仄。这样的环境下,走神的人感到莫名烦躁,投入的人则在无意识间挺直了脊背,紧紧盯着台上的人。
“生这回事,于我而言本是没有意义的。它束缚我,令我动弹不得;它囚禁我,使我背负牢笼的重压;它还消耗我,折磨我,取笑我,而最可恶的是——它还经常给我馨甜的错觉。”
台上的人沉吟着自己的独白,那声音不似从嗓子发出,而像从腹腔里直接送出来,偏偏又经过一番润饰,修去了粗粝和洪亮,显得幽怨深邃。台词被这声音演绎,像一首诗,又像歌。
“呵。”他笑了一下,轻,但清晰。
然后他转过头,用脸面向观众而身体不动。灯光变亮了一些,照亮他整个人。观众席中依稀传出倒吸气的声音,还有人惊叹“好美”。的确,台上人的身形优美得惊人。
他侧坐在地,长期舞蹈的训练让他上身能够在挺直的同时,又微妙地保持一种弧度。扬起的下巴将长而优雅的脖子显露无疑,它与下颌线连接流畅,一如高超画者一笔划出的线条。幽蓝色的灯管映照下,他的气质很凉、很轻,仿佛会消失。
这令人屏息。
“我怎么能相信生命的馨甜?我一向认为,这是骗局,是束缚囚禁我的另一种招式,无数个陷入甜蜜的夜晚我告诉自己,那不过是生玩弄我的陷阱。你们看,我是对的——”他手一转,抬起手臂,掌中握着一把匕首,“甜蜜,甜蜜啊,它给我留下的是这个。眼下,我只有这个了。”
他笑着朝远处望,伴着遥望的眼神,轻微叹息了一声,匕首被他把玩于手心间,依旧沉吟的独白台词没有悲意,却令人心弦绷成一线:“我预感我已经走到了生的尽头,这本来是我盼望的地方,但我却没有办法举起它,把自己送到对岸。”
这时,之前曾与他深谈过的医生的声音以背景音的形式,有点空灵地回荡在剧场上方:“接受自己,你就成了你的救世主。否则,就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