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自个儿骗自个儿。
方卿中午把饭端进屋里,放在桌上,到晚上也没怎么被动过。
他叹了一口气,炕上的人一动也不动。
方卿知道这种时候他不该说什么,但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走到炕前。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炕底还添着些火。他掀开那鼓鼓的一团被子。
乔万山缩成一团在底下。
被掀开被子,他微微睁了睁眼,亮光又刺得他立马把眼睛闭上。胡子拉碴的,眼底乌青一片,虽然他本就不是什么讲究人,但这么邋遢也从没有过。
眼神空洞,行尸走r_ou_一般。
方卿把他从炕上拽起来,他一个文弱先生,拽起乔万山,实在费劲儿,好不容易把人端坐好,累得气喘吁吁。
他没忍住:“人死不能复生,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不吃不喝,天天这么糟蹋自己,把自个儿也给折腾没了,就算是尽孝了?大娘要是看到看到你这个样子,会走得安心?”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突然被抱住了,肩头传来一阵抽泣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伤心狠了。
他再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刺激乔万山了,小心地把人给搂住,轻轻拍着消瘦了不少的背。
“以后老乔家就剩俺一人了。”声音闷闷的,有点儿沙哑。
方卿心里跟着发酸,清水村里有人家会闹的,老父老母儿子儿媳之间骂起来,全是不入耳的脏话,夹杂着叫对方去死之类,这种不像至亲,更像仇人,等到人死了哭天抢地。生前不孝,死后乱叫,那做派,方卿看着都嫌恶。
乔万山不是这样的人,一片赤诚心他看在眼里,他不愿意这个男人就这么堕落下去。
“谁说只剩你一人?”他拿两条细胳膊揽着乔万山的宽肩背,“我们就是一家人。”
第十一章
乔万山慢慢开始好起来。
一辈子那么长,谁也不可能一辈子囿于一个死胡同里。
但他还是有点不一样了,到底哪里不一样,方卿说不出,只记得有天夜里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旁边人睡梦里突然坐起来喊了几声“娘!别走——”然后又像被抽光了力气一样倒下了。
这还是没走出来。
他给他乔万山刮了胡子,剪了头发,总算有了点人样。
本来今年是乔万山的本命年,方卿给他做了一身红里衣,但家中有丧事,便不好再穿。
方卿今儿个回来得有点晚。
他有一篇文章在省城报纸上发表了,听说他才二十出头,出版社便有人来采访,阵仗挺大,一下子全校都知道他年纪轻轻会写文章。
热热闹闹,你来我往了一下午,回来便迟了。
刚进屋,就见乔万山坐在炕边,低着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天色暗,屋里也没点灯,看不清他什么神情。
“怎么不点灯?”
没人理他。
方卿走到床边,想点着床头上煤油灯,他有点夜盲,看不清,只能凭借一点印象伸手往床头的小桌子上摸。
没摸着煤油灯,却被一双大手握住了。
那只手手掌里全是老茧,庄稼人的标志。
“哥?”方卿小心翼翼地,老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跟乔万山怎么说话,生怕刺激他,“今天学校有事儿,你吃饭了吗?”带点讨好的意味。
“这是什么?”一个信封被塞进他手里。
是封情书。
方卿长得白净,眉清目秀的,又不争不抢,衣服虽旧,但胜在干净整洁,脾气也好。
总的来说,是绝大数年轻女人爱的那一卦。
乔万山下午在方卿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课本里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愣了一下,自打他娘死后,他心里边也跟着半死不活一样。
他翻出一本新华字典,是第二版,刚出版没多久方卿就买了,买书这件事上他从不含糊,就是贵,他也得少吃少喝一点点攒着,非得买下来不可。
乔万山问过他:“你已经读了那多书了,什么都懂,为嘛还要再看?”
方卿两个指头捻起一页纸:“物质粮食可以短,j-i,ng神食粮不能。”说着那页纸被翻过去。
他说的话乔万山鲜少有懂的,读书人就是喜欢说些虚的实的,听着神乎其乎。
就是这些听不懂的话,叫乔万山仰着方卿。
但这封信乔万山却是看懂了,他用方卿教给他的本事,查字典,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把那封信上的每个字都给找出了读音,还在一张纸上用拼音誊抄了一遍——他念拼音比念汉字顺畅。
信上是这么写的:
方先生:
打扰了。我是教初一算术的吕小梅,给您写这封信,是为了表达我对您的敬佩,敬佩您教学的严谨,语文和算术之间,看似天差地别,实则筋骨相连,我想,我们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