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离开垂拱殿时,外头日光正好,正是春日好风景。
他被这刺目的阳光照s,he得,看不清天空颜色,身体微微晃了晃,才站稳身形。
季福看到他出来,又想起唐慎在殿内待了那么久,以为皇帝必然像对王溱等人那样有所赏赐。他朝唐慎挤眉弄眼,接着道:“奴婢找人领唐大人出宫。”
唐慎颔首道:“有劳公公。”
一位小太监领着唐慎离宫,季福看着唐慎清挺消瘦的背影,对身旁的干儿子谢宝道:“我今日才觉得,虽说只入朝为官十年,但官家是真的信任、喜欢极了这唐景则。”
谢宝小声道:“干爹,这是为何。我瞧着官家也极喜欢王溱、苏温允等几位大人。”
季福摇头:“不一样。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这唐大人身上又一种与他人截然不同的东西。他自然比不上王子丰的睿敏,也没有苏斐然的狠厉手段,但就是不一样。”
谢宝不明所以:“哪里不一样了?”
季福张了张嘴,可又说不出来:“做你的事去吧!”
三月入春,满园春色之际,大宋朝堂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没有人去说皇帝龙体如何,也没人敢去想这件事。
盛京城中,一片祥和安宁。唯一着急的,恐怕只有眼巴巴望着皇位的三位皇子了。然而皇帝龙体安康,三月廿四时,竟然还上了早朝!
三个皇子顿时傻了眼。
连王溱都颇为惊讶,他对唐慎道:“修仙果真有用?小师弟,要不我们也试试?”
无神主义者唐慎:“……”
然而不过两日,皇帝便用事实告诉了王溱,修仙不会有用,这世上没有永生之人。
开平三十七年三月廿八,深夜,皇帝骤然病重,呼吸急促,面色发青。
大太监季福立刻召了百官入宫。
所有四品以上的京官正在睡梦中,忽然被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换上官袍,披着夜色进宫。
垂拱殿偏殿里,是哭泣不已的后宫妃子和皇子皇孙。
垂拱殿外,是以左相徐毖和右相王诠为首的文武百官。
苏温允站在文官中央,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溱站在百官前列,静静地看着垂拱殿禁闭的殿门,神色平静。
唐慎站在两人身后,脸色看不出什么表情。
丑时一刻,垂拱殿中的太医们纷纷提着医箱,离开殿中。看到这一幕,百官已经有所猜测。
这时,大太监季福从殿中出来,他高声道:“宣工部右侍郎唐慎觐见!”
黑夜中,一片哗然巨响。
连王溱都惊讶地看向了唐慎,但随即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认真地与唐慎对视。
唐慎的震惊不比殿外其他官员少一分,他茫然极了,可他一抬头看见王溱的眼神,不知怎的,他骤然静了心。
唐慎整理官袍,大步走出官员队列,踏上垂拱殿的台阶。
季福红着眼眶,轻声道:“唐大人请进吧。”
季福推开门,唐慎走了进去。
一进殿,扑面而来的药味直接将唐慎淹没。殿中檀香袅袅,唐慎顺着记忆来到皇帝的寝宫外,他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外高声道:“臣唐慎请求觐见。”
良久,屋内没有传来声响。
唐慎,又说了一遍。
这时,赵辅微弱到几不可查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唐慎:“是。”他推门进入。
“……到朕跟前来。”
皇帝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连不成句。
唐慎走到龙榻前,他低头一看,心神俱震。
他几乎认不出现在的赵辅了!
古人总说油尽灯枯之姿,于唐慎而言,那便是纸上的四个字。可如今看着赵辅这张蜡黄枯瘦的脸,他突然间明白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赵辅是真的活不长了!
赵辅睁着眼,看他许久,笑道:“可知道,朕为何独独召你进来。”
唐慎低头道:“臣不知。”
赵辅:“时至今日,朕再想问你一句……朕到底,是不是个好皇帝?”
唐慎喉头一涩。
二十一天前,赵辅在垂拱殿中召见他,问过他一模一样的话。那时他的回答是……
“是,在臣心中,陛下的一代明君。”
赵辅竟然忽然有了力气,他撑起半边身体,瞪着眼睛望着唐慎,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你随着朕再说一遍,朕弑兄逼宫,朕封杀松清党,朕逼死钟泰生,你的恩师梁博文也是因朕自尽……但是朕,依旧是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