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飘走了,祝拾肆挠挠头,捏着衬衣的一角,递给男孩:“这个……借你擦擦,纸巾用完了,不要嫌弃。”
男孩没有犹豫,抓起祝拾肆的衣服贴在脸上,使劲蹭了蹭,祝拾肆露了一截肚子出来,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之蠢,低声叫道:“啊,鼻涕也一起擦上来了?”
祝拾肆有些失色,头顶一撮毛随风摇动,漂亮的五官在清新的橙子香气里滑稽又甜美,男孩破涕为笑:“才没有鼻涕呢。”
衣角上只有斑斑泪痕,祝拾肆也羞涩地笑了,笨拙地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融洽的气氛被身后屋内的争论打破,提高的女声只持续了一下,就被它的主人压了回去,男孩乌黑明亮的眼珠又漫起了水雾。
祝拾肆的笑容凝在男孩低垂的后颈上,风撩起男孩柔顺的黑发,祝拾肆吸了口气,做出一个决定。
“给你。”祝拾肆拉了拉男孩的手,摸出兜里的银河方块,放在男孩的手心。
男孩侧过头,红润的双眼不解地看着手中剔透的水晶玻璃。
“你知道吗?离开的人会化成轻风和细雨存在于天地间,继续陪伴着我们,这个银河方块送给你,握住它,你就握住了风和雨,同时也握住了无限的可能性,包括幸福的可能性,快乐的可能性和梦想的可能性。”
祝拾肆的手心贴着男孩的手背,带领他弯曲五指,将银河方块包裹在他的手中。
“不要放弃追求它们的勇气,代替我做它的新主人,保管好它。”
祝拾肆轻柔的嘱咐像灿烂夏阳里的凉风,吹散了男孩眼里的水汽,他的双目亮起来,紧紧捏住方块,郑重点头。
蓝天又飘来一朵云,祝拾肆看了看翻盖手机,又看了看身后的红砖老房。
“我该走了。”
祝拾肆起身,香味走了,风也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脱口问道。
“我叫……”祝拾肆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他真名,以免方书云知道自己在他们吵架时来过,让他难堪。
祝拾肆弯下腰,在男孩的手臂上轻轻划了“1”和“4”,从男孩的角度来看,是一个“力”字加上一竖。
篱笆摇晃,等男孩抬头问祝拾肆这一力一竖是什么意思时,祝拾肆已经骑着自行车离开了方家的小院。
*
八月三日,方书云在家等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祝拾肆没有来,打了几个电话过去,不接。
八月四日,祝拾肆手机关机,家里的座机能打通,但也没人接听。
八月五日,祝拾肆手机继续关机,座机占线。
八月六日,手机关机,座机空号。
之后的日子,方书云尝试联系过祝拾肆很多次,去警察大队的家属院找过他很多次,无果。
在方书云的记忆里,那是个难熬的苦夏,他数日穿梭在热浪毒辣的街头,耳边缠绕着盖过一切的蝉鸣,常有暴雨迎头浇来,再转瞬被烈日蒸发得无影无踪。
永昼般漫长的夏天在九月出头开始消退,开学报名的那日,y-in沉的天色飘着零星小雨,方书云在教学楼后的花园里看到了祝拾肆。
方书云欣喜又生气地走近他,他瘦了,白得像一张揉烂又铺平的纸,蜷在花园中的圆形池塘边,无神地注视着自己憔悴的倒影,似乎一丝小雨都能把他打s-hi、打破。
方书云所有的责备和关心都吞回了肚子里,默默坐到祝拾肆身边,默默陪他一起看着被雨丝激起层层涟漪的池塘。
“我爸爸死了。”
祝拾肆的眼泪掉入水中,水纹一圈一圈荡开,影子波动,扭曲。
方书云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短短的抽吸声,搂紧祝拾肆的肩膀。
祝拾肆僵硬的双肩开始发颤,嘴唇也在发抖,他闭着眼,掌心不断揉搓着苍白浮肿的面部,到处都是雨,到处都是泪。
方书云的眼睛红了,慢慢吞咽着从鼻腔回流的眼泪,搂着祝拾肆,不让他薄薄的身体摔进池塘。
上课铃响了,班里的人探着头叫他们回教室,其他班也陆续冒出几个脑袋,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起哄,有的人在欢呼,任课老师把他们骂了回去。
☆、第四十七章
那天放学,祝拾肆和方书云很晚才回家,他们聊了很久。
八月三日,祝拾肆离开方书云的家,骑车穿过家属大院前的绿荫,道路的尽头,一群大人围在单元门口,嗡嗡讲着话。
祝拾肆认出有几个是祝明长单位工会里的人,其中一个阿姨把祝拾肆拦了下来,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你爸爸……出事了,单位上已经把你妈接过去了,你是跟着我们坐车去,还是在家里等……”
阿姨后面说了什么话,祝拾肆听不清也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个暑假从八月开始,时时下雨,几乎没一日是晴天,y-in沉的早上连接着y-in沉的下午,夜晚无比漫长,白天浑浑噩噩,昏暗如永夜。因此他窝在家里,长久不出门,等他回过神,已经是九月了。
祝拾肆把父子合作设计的银河方块送给花园里的男孩,同一时间,祝明长在抓捕任务中被歹徒捅中肺部,抢救无效,殉职。
一个平凡的家庭朝夕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且不论祝明长的离世对孤儿寡母造成的巨大痛苦,顶梁柱没了,收入来源断了,孟棠无业还带着个重病卧床的妹妹,维持的花销很大,祝拾肆上了高二,开支也不小,日子一下就捉襟见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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