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踏上车子,手指触到轿门儿时微微地停了一下,里边真的有人吗,还是别人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如果有人,他会是谁,也是参加了今日庆功宴的一位官员吗
他睨了眼站在车下的马夫,马夫因为他的迟疑,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看神色,马夫不像是知情人。李景隆笑了笑,心中忽地生起一个怪诞的想法:“里边,不会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狐女吧神通广大的狐女落魄失意的书生”
李景隆脸上局促紧张的神情消失了,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都落到人人喊打的这步田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一拉车门,便钻了进去
马车辘辘,渐渐慢下来。
李景隆掀了下窗帘,看到那熟悉的街景,晓得快到自家府邸了,便吩咐道:“不急着回府,四处转转。”
马夫呆了呆,问道:“老爷,往哪里去”
“随意”
李景隆放下窗帘,又复看向坐在一旁的夏浔。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的人,甚至想过是不是曾经落井下石的黄子澄重又起了拉拢他的心思,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端坐在车中的竟然是夏浔,一个他绝对没有想到过的人。
也许他这时只要喊上一声,夏浔就会血染当场,甚或把他生擒活捉,送给皇上。但是李景隆没有这样做,夏浔只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
夏浔泰然端坐,微笑着只说了一句话:“在下这条小鱼儿,在皇上眼中一文不值。国公爷如果现在正需要朋友的话,那么,我就是国公爷最好的朋友”
就因为这一句话,李景隆安安分分地坐到了座位上。
李景隆放下车帘,对夏浔淡淡一笑道:“李景隆只是一个废物而已,燕王殿下找我做什么”
夏浔微笑道:“郑村坝一战,国公一是败在骄兵,二是败在天时;白沟河一战,若非国公的帅旗被风吹折,殿下就折在国公手上了。朝廷只以成败论英雄,但燕王殿下不会,殿下曾与国公对垒沙场,对国公的本领,自然是最为了解的。
殿下很钦佩国公的本领,殿下曾对我说:九江虎父虎子,所欠缺者,只是战阵经验罢了。前后两番,若非国公战场历练有限,时机把握的还不够好,而殿下又受到上天的庇佑,先是严寒后是大风,都对我燕军有利,我燕军已一败涂地了。”
被人嘲骂无能蠢货窝囊废,骂得臭大街的李景隆,听到夏浔“转述燕王朱棣的这番公允之语”,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他不想让夏浔看到自己的窘态,连忙扭转了头,强忍半晌,才冷笑道:“上天庇佑么那么这一次殿下怎么大败了,连他麾下第一大将张玉都阵亡了。”
夏浔反问道:“难道国公以为,盛庸比你强么”
当然不会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肯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尤其是一个家世资历地位都远不及自己的人,尤其是一个像李景隆这样自负骄傲的人,但他不能说出来。
夏浔也没等着他承认,继续说道:“殿下这次失败,同样是因为骄兵的缘故在殿下看来,国公乃我大明战神李文忠将军之子,胸怀韬略,谋算无数,麾下又有雄兵六十万,殿下既然打败了曹国公,哪还会把他盛庸放在眼里,正因如此,方才失败。”
夏浔叹了口气,惋惜地道:“盛庸此胜,非其善战,实在是国公您成全了他呀”
李景隆深以为然。
已经熟知前方这场大捷详情的李景隆听到朱棣甫一交战,便亲自率军攻击盛庸左翼,数击不破便绕回正面对决,被盛庸诈败诱进大阵的时候,就知道朱棣是败于轻敌了。
让他李景隆调兵遣将,应付瞬息万变的战场局势,他确实平庸了些,可是若论对军事理论的掌握,让他坐而论道,他却比大多数人强的多。
朱棣类似的战术,在白沟河一战中,就曾经对他施展过,那一次若非帅旗折断,朱棣已然折在他的手中,这一次朱棣重施故伎,就不怕再蹈覆辙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朱棣根本没把盛庸放在眼里,他这一败,确实是败在狂妄轻敌上了。
而这一切,可不正是他李景隆为盛庸铺就的么结果,侥幸得胜的盛庸被人吹捧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他李景隆,却成为别人更加奚落嘲讽的无能废物。
嫉妒和不服,就像一条毒蛇,狠狠地噬咬着他的心,李景隆紧咬着牙根,半晌才平抑了心情,冷冷地道:“不管怎么说,燕王的确是败了,这一败损兵折将,连张玉都战死沙场,燕军元气大伤,而我朝廷兵马士气大振,他叫你来,想干什么呢要我李景隆投靠他这败军之将么”
夏浔道:“殿下这一次,的确是败了。可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敢断言,侥幸取胜的盛庸,从此就战无不胜燕王殿下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李景隆当然不信,也不愿意相信。
他是败于燕王朱棣之手才落得这步田地,可是在他心里,并不恨朱棣,他恨的是对他落井下石的黄子澄方孝孺齐泰,他恨的是藉由他的失败铺垫的条件而大败朱棣骄兵,却让他陷入更加窘困的境地,受尽世人嘲讽的盛庸。
夏浔微笑着,就像一个蛊惑别人出卖灵魂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