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头,站得笔直,手足无从摆放,像个等待老师原谅的学生。
李树仍旧不看他,半晌只说:“你挡到我的光了。”
吕铭浩两眼通红,猛地将书夺过来,扔出去老远,身体压下来,逼迫李树正眼瞧他。
“我道歉了,你听不懂吗?我觉得你的重要x_i,ng高于一切,我……总之我道歉了!”
李树平静地笑起来:“你道歉,我就得接受吗?如果道歉有用,这世间还有那么多寻仇的事吗?你忘了当初邹妍去太阳花岛上,怎么跟刘一宝说的吗?即使她重获了幸福,已经对刘一宝毫无爱意,可她还是希望刘一宝去死。人啊,心伤了,不是破皮流血那么简单,那伤口是需要时间一层层覆盖上去的,要挫骨,要扬灰,要把记忆一点点碾碎、愈合、再碾碎,周而复始,千锤百炼,直到岁月硬了心肠,才能涅槃重生……”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渐渐小去,目光越过吕铭浩,看向远方。
许久之后,他站了起来,准备去捡书。
吕铭浩拦腰抱住了他。
“我不知道我曾经的刀子割开了你几层皮r_ou_,又剌了你多少个窟窿,我只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那些伤口也许并不比你浅。我日日夜夜悔恨,想着,如果当时你真的对我做了什么,真的那样了的话,我……也许我也并不是不愿意。如果是你的话……”
李树的头抬了起来,终于正眼去瞧他。
他喘了口气,又说:“我知道你离开是为了救我。我脑子里的像素花也正在适应和大脑的相处,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真的,我现在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大概,也许,真的不排斥和你……那个。”
李树愣了愣神,很快嗤笑出来。
“你真的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吕铭浩郑重地点了下头,然后上前半步,离李树更近些,捧住他的脸,嘴对嘴地亲过去。
李树没有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吕铭浩着急起来,用牙去咬,又紧张,不得章法,舌头横冲直撞,撬开李树的唇,在隐秘的空间里攻城掠地。
李树咬着牙,还是没动。
吕铭浩连喘息都急促了起来,将李树更近地拉向自己,胸膛紧紧挨着,拼命而笨拙地去吮去用力,就像狂躁的野兽,在掠夺领地的过程里拼尽全力。
血脉贲张,气焰升华。
他以为自己显得足够真诚,可是李树还是推开了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用手背擦了擦嘴,然后后退开去,目光如冰。
“没感觉。”
吕铭浩张大嘴巴,不知说什么好。
李树的表情很是厌恶,问他:“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什么?不,你什么也证明不了。你没有爆炸,你脑子里的像素花让你的行为可笑得像个跳梁小丑。什么道歉,什么要带我离开这里,所有的这些,不过是你那被像素花吃得七零八落的大脑的自我满足。你有没想过,这些究竟是不是我需要的?不是的,我根本不需要这些,既然我不需要,你就算感天动地,撼动鬼神也跟我无关。对我而言,你可笑得像马戏团的讨喜猴。知道什么是讨喜猴吗?”
他拿出手机,检索到一幅戴高高的大红帽,肩上背着金边大鼓,咧着嘴,两手不住敲打鼓面的小猴儿图片,递给吕铭浩。
“看你多像,连眼神都一模一样。”
吕铭浩说不出话来。
李树捡起书,复又在长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说:“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爱把自己的一厢情愿强加到别人身上,像父母之于子女、老师之于学生、领导之于下属、朋友之于朋友,你之于我……也许你认为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还像过去那般牢固,可是不是了,吕铭浩,你完全错了。我们,不过是两个被像素花吃光了脑细胞的怪物罢了,谁也不是谁的同盟,也不能是惺惺相惜的战友。你道歉,我不接受:你来救我,我可以说声谢谢,但绝不会跟你走。你要明白,我是不想跟你走。这里,是我自己,用自己的双脚走进来的,我凭自己的意识,一步步走进来的。为什么我要因为你的出现而离开?吕铭浩,你是谁?不过是与我有五年交集的怪物罢了。”
话说到这里,李博和吕彦白各自抱着一箱食物进来了。
吕铭浩想辩驳几句,被吕彦白制止了。
“时间不等人。十五分钟很快就要过去,你不走,就永远走不了。”
吕铭浩咬着唇,犹豫不决。
李树又笑起来:“你看,你自我满足的内心又在膨胀了。你以为你的大脑很好地同像素花共存了?不,其实并没有,你被像素花吃掉的脑细胞还没长回来,你仍然怀抱着你可笑的正义感,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活得像个跳梁小丑!”
吕铭浩终于低下头去,难过得找不到出口。李树的话,字字戳心,把他自以为正确的世界观毁得一塌糊涂。
李树烦躁地挥挥手,赶他:“滚吧,别来了,说好再也不见的。”
吕彦白伸手去拉他:“走吧。”
他跌跌撞撞地走,一步三回头,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噼啪作响。
李树慢慢用书挡住脸。
李博抱着一纸箱蔬菜,挡在他面前,巨大的y-in影洒落下来,令回头的吕铭浩看不见李树的表情。
李树耸动着肩膀,没多久流出泪来,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意志溃不成军,眼泪和鼻涕都混在一起,顺着脸颊缓缓滚落下来。
李博从来没见他如此狼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