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六前脚刚踏出客栈的门槛,原本睡着了的竺自恢就睁开双眼,起身盘膝而坐。飞星立即上前,疾点在他几处大脉,然后将真气一点点输进竺自恢内息大乱的体内,稳住那些狂蛇般又毒又躁的强大内力。没一会,竺自恢就浑身冒虚汗,浸透了衣衫和头发,飞星的手撤离的瞬间,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飞廉赶紧上前,颤抖着手擦着竺自恢的唇角,恨意溢于言表:“伤您如此之重,竟然还派人来试探您——该死的南……”
话还没说完,竺自恢蓦然睁开的沉暗如夜的黑眸警告地盯住飞廉,抬手一拂,轻飘飘挥开了飞廉的手:“管好你的嘴!”
飞廉一怔,重重跪下,头勾得极低,却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竺自恢瞧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样很好。我欠了她的,若是不还清,便再无胜算。”
飞廉眉头深锁:“属下不解。”
竺自恢轻瞌上眼睛,嘴角有苦涩的笑意,不再作声。
而另一边,毒六回到过客的时候,已是三更。南玉调坐在窗前,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不睡?”毒六上前,将披袍披在她肩头,指头点在她的脉门上,微蹙眉头,“着了凉水,又奔波一日,你气虚得很,赶紧睡了吧。”
然而南玉调只是摇摇头:“柳生还没回来,我等他。”
毒六没也再劝,搬了张椅子,坐到她旁边:“那么,我陪你。”
夜深人静,黑暗中,豆丁灯光,是家的等待,等待那些还没有回家的人。
“去帮竺自恢看了伤,有什么看法?”南玉调问。
“剑伤不轻,但不足致命。”毒六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却是他的内伤……有些麻烦。”
“内伤?”南玉调一愣,“没听说他受了内伤啊。”
毒六看着南玉调正色道:“心脉大损,腹脏内出血。幸得飞星、飞廉二人内功深厚轮流输真气给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混账东西!”南玉调一掌拍下,想到自己当年受无游一掌昏迷数日,还是白毛才救回来的,后来还落了病子,气得直磨牙,“个王八蛋,老娘跟你势不两立!”转头问毒六,“七星封印做一副新的最快要多久?”
“七日。”
“好!三日后,开黄泉路!”
毒六一愣:“可是……栈道还未修完……”
“六子。”
“是?”
“你专心去做七星封印吧。七日后,送到忘川水庄。”
“……是。”
竺自恢再见到南玉调已是三日后了,他站在窗口,看见她借着柳生的手从马车上跳下来。足尖轻巧落地,蓝灰线绣兰草的白色裙摆也跟着一跳,仿若小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激起的一小朵浪花。发式还是那般简单又散漫,额头留一帘古朴厚重的额饰,银线流苏铺展在耳鬓,堪堪遮住半个耳朵。
笑,从膛最暖的地方出发,沿着肌肤纹理和血管经络,最终凝成嘴角一个温和的弧度,扩散成眼中柔软的光芒。
南玉调仍是那般自来熟地推门而入,完全没意识到“敲门”这回事。窗边的男子,就那样,一身枣红的直袖长袍,随意靠在窗棂,对她笑着。金色的阳光从窗外入,闪闪点点落在他眉心的朱砂上,落在他腰间的玉带上。这样的光线让人恍惚,于是他那样的笑,像是一粒灰尘一个不小心就落进了南玉调空旷得不染一物的心底,虽然轻小单一,却足以蓄起一场沙尘暴,等待某一天狂暴席卷所有。
黑溜溜的眼睛一眨,再一眨,南玉调怔忪的脸瞬间放大成狂热,凑到竺自恢跟前,一把握起他的手,泪光盈盈道:“我知道!我就知道!果然不是颜色的问题!是气质!气质!”
“诶?”竺自恢再一次被南玉调的外星球大脑击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南玉调兀自兴奋,拉着竺自恢原地转了一圈,连连点头:“果然果然!妖孽就算穿白色也妖气冲天,但你就算穿红也丝毫不减禁欲气息!气质!真真气质啊!”
“禁欲……气息……”竺自恢哭笑不得,眉头微扬,无辜又无奈,“姑娘这是褒奖在下么?”
南玉调“嘿嘿”一笑,静静看了竺自恢一会,问:“那么,准备好了么?”
竺自恢并不出声,微笑,然后点头。
南玉调从袖中取出一条黑色的长布条,照顾到对方的身高,竺自恢便微微弯下腰,任她用那不透光的布一圈一圈蒙实了自己的眼睛。
南玉调靠在他耳边轻声说:“呐,你要相信我。你相信我的话,我就能相信你。”
男子嘴角迷人的弧度展开来:“我相信你。”然后感觉到一只软软凉凉的小手握住了自己的手,并不是平日里胡闹的“抓”,而是极为认真极为严肃,仿佛要实实握住每一手指的肃穆。竺自恢其实知道,相信,对于他们二人来说都是过于奢侈的存在。
马车摇摇晃晃、磕磕碰碰。南玉调说的“安全的地方”到底是指哪里,竺自恢并不知道。但他知道那一定是于她而言生死攸关的秘密,因为她愿意带他去,却不愿告诉他怎么去。
竺自恢并不与南玉调同车,他有足够的时间解开眼罩然后再丝毫不差地恢复原状,但无论是他还是飞星、飞廉两兄弟都没有这样的打算。他们骨子里都是极骄傲的人,不喜欢背信弃义。再说,他们也不需要。
“现在出城了。向东……”飞星凝神细听,“半里,向南,急弯,西南,盘山,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