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玉调想了想,点点头,把头凑了过去。
竺自恢的手温暖且干燥,指尖温柔而仔细地翻弄着南玉调多灾多难的耳朵,一股奇怪的细流透过肌肤传达到每一处感官细胞,南玉调敏感地耸了耸肩,咯吱咯吱地笑:“喂,好麻……”
竺自恢轻扬了一下眉,松开手,侧身取来一个小锦盒。南玉调便凑过去看,那锦盒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来个巧的玉瓶。竺自恢挑了一瓶扣子形状的白玉小瓶递给南玉调:“姑娘怕是中了蛊术,这药,也只能缓解麻感。”
“我知道……”扭开瓶盖,抠一坨药膏就往耳朵上糊。
“诶……”竺自恢叫住南玉调,哭笑不得地从她手指上挑走药膏,点在她耳后的位上,轻轻抹匀,“此药可缓解蛊术发作带来的不适,当涂抹在施术临近的位上。”竺自恢见她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问,“姑娘方才说知道自己中了蛊术?”
“嗯。”
“蛊术只有施术者可解,姑娘可也知道?”
“嗯。”密长的睫毛敛下来,一下子收住了她所有的情绪。
竺自恢合上瓶盖,然后去倒茶:“既然姑娘不愿意说,那就不说了。”
“你说……”过了很久,南玉调抬头看着竺自恢,踟蹰了一下问,“一个人,为什么要救他的敌人呢?一个人,又为什么要摧毁他所热爱的呢?”
竺自恢放下棋子,递了一杯热茶给南玉调:“姑娘觉得呢?”
天色开始暗下去,气温也跟着下降,南玉调接过茶,不喝,只是紧紧地捧在手里:“抽风。有病。”
竺自恢愣了一下,摇着头笑问:“若是姑娘,会如何做呢?”
南玉调猛地抬起头,额上垂珠一抖,在她眼里映出一道慑人的亮光:“敌人——让他去死!而喜欢的人,拼了命也要去保护。”
“那就是了。”
“啊?”
“既然是要救的人,”竺自恢伸出拳头,慢慢打开,掌心一枚润泽的白子递到南玉调跟前,“那便不是他的敌人。而既然摧毁,定然已被他舍弃。”
彼时夕阳偷偷溜进来的那束橘色光芒,懒懒爬过竺自恢的指尖和掌心那枚白玉子,一路扫亮他消瘦的下颚和高挺的鼻梁,然后在他幽黑深邃的眼睛里投下一抹谦和的笑意,然而当那抹谦和开始往上蔓延,血色的细小朱砂却又偏偏涌动出令人失魂的鬼魅邪戾。
南玉调愣了愣神,别过头去:“诡辩!”
竺自恢轻笑:“没有永远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朋友。令弟是商人,想必更通晓其中道理。”
南玉调握紧手中的杯子,闭上了眼:“正因为是商人,才习惯了怀疑所有人。”
天色渐暗,气温也逐渐降下来了。南玉调偏着头昏昏欲睡,马车的颠簸让她东倒西歪,频频撞头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往竺自恢那边挤了挤,闭着眼含糊地说了句:“借个肩膀用用。”
“可是……”
竺自恢推脱的话还没说出来,她倒干干脆脆就一头倒过去了,甚至前后左右地蹭了几下,找个个最舒服的位置睡下了。
感觉到她凉凉的发丝划过脖子和耳,竺自恢怔忪了一下,看看棋局,执在半空的子就怎么也落不下去了。良久,他放下子,沉了沉肩,好让这个专门混乱人心的女子睡得更舒服些。
南玉调自然是没有睡着的,出门在外,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睡着过,只是她装睡的本事和她装醉的本事一样厉害,让人分不出真假。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边这个男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知道他如何轻手轻脚用外袍裹住自己,他没有再下棋,也没有再喝茶,直挺挺地坐着,让她靠着。
这让人想起,那些金色的午后,明亮的落地窗,致的木地板还有玻璃杯里腾着白色雾气的伯爵红茶,白色的沙发上,那个真正的南之之靠在弗兰多肩头,弗兰多一动也不动,仅仅侧头微笑看着熟睡的南之之。那一年,南玉调八岁,刚从训练馆哭着回来的她一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情形。然后弗兰多转过头来,指指南之之,然后笑着对南玉调做了个“嘘”的手势。
那个时候,对于南之之,南玉调是恨的,是嫉妒的。这个比她大了将近十岁的姐姐,作为南集团的一把手,无论哪一方面都比她优秀,她甚至觉得,爸爸妈妈其实更喜欢姐姐。只是那时的南之之,偶尔会在夜里,独立窗前,露出落寞的表情。
“为什么不睡觉?”小小的南玉调问。
南之之抚着她的脸:“只有在弗兰多身边,我才敢睡。玉调,你要比姐姐快乐哦。”
那时的南玉调皱着小小的眉头,心想这个姐姐实在过分,明明已经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居然还说得自己多委屈一样!那时的南玉调并没有理解南之之所说的“不敢睡”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渗透了布料,竺自恢一愣,偏头瞧见女子面容清冷,然而羽睫之下,已是泪如泉涌。猛然之间,只觉得有一只无形地手钻进腔,用力收紧了自己的心脏。
马车在夜间的荒野狂奔,耳边女子破碎般的声音,飘过左耳。
“知道吗?其实,南玉调很讨厌南之之……”
第七十一章玉调与之之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