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玉调敛了敛眼,眉梢挑了一下,一脸了然:“哦。”等竺自恢进了门,她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一句:“人来都来了,儿子跟当娘的吃顿饭,我还能把人赶出去么?”
气氛顿时尴尬。
竺自恢紧抿的唇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张开:“若你不喜欢,我走便是了。”说着,还真的转身就要离开。
南玉调厥着嘴,敲着碗筷:“别啊——坏人都让我当,也太狡猾了吧!再说了,《恋爱指南》上不说分手后还能继续做朋友么?再怎么着,买卖不成仁义在啊!”
虽不知《恋爱指南》为何物,竺自恢额头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双眸却愈发黑沉。
藏笑干笑两声:“你这孩子就是嘴不饶人。”
“对了,既然你人都来了我就跟你说个事吧。”南玉调咬着筷子讲话,“听说你的影卫比王影还要厉害,那借我几个吧。”
竺自恢坐下吃饭,夹了片冬笋给藏笑,头也没抬道:“平日里你周围就有,只是碍于瞿珏的皇族身份而不得入府,你若有什么事,出了王子府随意吩咐一声,他们都会做了。”说着,剥了个虾夹给南玉调。
南玉调得瑟的二郎腿顿了顿,瞪着碗里的虾仁心脏狠狠拧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平静:“我这次要出远门。”
剥壳的手停了一下,竺自恢抬眼看着南玉调:“去哪?”
“三江口。”
“何时动身?”
“明天。”
竺自恢沉默了好久,似乎没了耐,一筷子戳破了螃蟹壳,将蟹剔出来夹到南玉调碗里:“路途遥远,过几日北部又有大雪,下个月再动身吧。”
南玉调盯着那蟹,终于连眉头也拧起来了:“跟白毛约好了,毒六会来接我,估计半途就能遇着的。”
“你找师父?”
竺自恢叫竺大师“师父”,南玉调不知为什么觉得心里酸了一下,忍不住想,今后自己的孩子又会怎么称呼竺自恢呢?南玉调点点头。
竺自恢细细剔着鱼骨:“你找他……所为何事?”
南玉调抬头,看着他:“与你无关。”——因为穿过界门,你我皆梦。
竺自恢不说话了,将剔好的鱼也夹给了南玉调,动作很自然,就像平日里,他习惯的那样。
南玉调低头盯着碗里的虾仁、蟹、鱼,思绪剧烈地纠结了。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这么腥的东西,吃的话一定会马上吐出来的。而在这有怀孕经验的藏笑公主和貌似医术高明的竺自恢面前,呕吐显然是不明智的。但这些都是自己最爱吃的食物,若是不吃,岂不惹人怀疑?
竺自恢见南玉调死死盯着碗也不动筷子,便随口问了句:“不吃么?”
南玉调一愣,脑子里马上组织了上百条借口,然而冲在最前面的挡也挡不住的却是离真实最遥远的一句,抬头,眯眼,微笑:“你夹来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吃得下。”
藏笑一惊,手里的筷子就掉地上。
竺自恢平整的肩线和挺拔的脊梁都僵了一下,然后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转头让人给藏笑换双筷子,意思意思地喝了一口汤,起身弹了弹袖口朝藏笑颔首道:“近日公务繁忙,恕儿子先行告退。不必送了,母亲,慢用。玉调……慢用。”
夜长昼短的冬天,才一眨眼功夫,天就全黑了,凉气像蛇一样发出“嘶嘶”的声音钻进人的五脏六腑。
南玉调垂着手,紧紧抓住袖中那小红袄的卷子:“侯爷,慢走不送。”
这天晚上,南玉调把南集团在东珠的执行权交给了南翔,喝下了安胎药便早早入房睡了。
这天晚上,东珠未来的皇后格子丫将南玉调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一个骄傲的母亲由内心至身体的颤抖。
这天晚上,一个注定会坐上王座的男人蹲在他最爱的两个女人的房外,苦恼地吹了通宵西北风。
这天晚上,藏笑公主怎么也找不到那件绣满“吉”的小红袄,或许也永远找不到了。
这天晚上,侯爷府的书房灯火依旧,男人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滑过书桌中间那条歪歪扭扭的“三八线”,他的左边仍然堆叠着山一样的公文,而他的右边却空空如也,并排放的太师椅,亦是空空如也。
当年南玉调带着江瑟倪离开,竺自恢没有阻止。如今南玉调又要独自离开,竺自恢依然没有挽留。他总是那样清醒,太清醒,知道控制感情的放纵。他总是那样冷静,太冷静,永远喜欢细的布局,不喜欢允许的漏洞。他总是那样贪心,太贪心,他喜欢南玉调,也一样喜欢她的自由自在,他所付出的所有温柔,目的是为了全面占有,占有,身体,心灵,甚至她飞翔的yù_wàng。
他常常会想,等到收网那天,南玉调会不会发现他虚伪的博爱仁慈下那卑鄙的可耻的真实?
改朝换代太危险,转移南玉调,本就在计划之中,这不过是顺水推舟,这样很好。只是竺自恢并不知道,他布下天罗地网的时候,南玉调却很有可能掉进别人的网里,而那些人或许并不需要她的身心她的思想她的yù_wàng,他们要的,只是她的命。
这天晚上,南翔的手里,除了南玉调的亲笔委任书,还有另外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小纸条,上书八字:
“柯氏之命,南相易。”
柯氏——柯小蝶。
南——南玉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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