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叔叔送我的。”
“有人送姆妈也担心的。”
程母在客厅里喊:“诺诺,那么晚作业做了没有啊?”
“我在学校就做好了。”程祝诺脱下外套,换了鞋,突然觉得自己满身的酒r_ou_臭味,“妈我去洗个澡。”
“等会儿。”程母放下书走到程祝诺跟前,问他,“刚刚曹亚荣在电话里跟我说你喊他去给你外公摆接风宴啊?”
“没有,我没答应他,我说回来问问你。”
程母微微蹙眉:“没事你去找他做什么?”
“我……我……我朋友喊我去黄河路吃夜宵,我想正好在他歌厅那里,就去看看了。”
“啧。”程母显然很不高兴,“以后不要去找这些人,爸妈的事体很多你不晓得。”
“哦。”程祝诺心想他也不要晓得里面的事情,那么复杂,“那我去洗澡啦。”
“去去去,你妈睡觉了,你洗好也早点睡啊。”
“嗯。”
万籁俱寂,福源里睡熟了,程祝诺带着一身水汽悄悄推开方妈的小卧室。方妈在给自己补衣服,看到诺诺摸进来立刻把针线活放在一边,意外地讲:“哪能不去睡觉?”
“姆妈。”诺诺朝方妈喊一声,随后躲到她怀里,跟以前小囡的时候一模一样。
“诺诺哪能啦?”方妈摸摸他,又觉得欢喜又是担心。
程祝诺脸红扑扑的,不响,就是紧紧抱着方妈。他觉得方妈才像是自己的亲妈,抱紧她就很有安全感。
“诺诺讲呀。”方妈急煞。
“姆妈。”他害羞抬起头,总算开口讲话,“我想要对一个人好。”
“哦……”方妈了然,原来是为了这个事体。她不禁要笑,诺诺总算长大了呀,脑子开窍了,“是哪家小姑娘那么倒霉?”
“啊?”程祝诺眨眨眼,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方妈只以为他害羞,絮絮叨叨地讲:“不说也可以的,改天喊她来家里玩。诺诺,你告诉姆妈,今夜弄那么晚是不是跟她去玩了?”
“嗯。”
“不可以的。”方妈难得一下子板起脸,“既然欢喜人家,不可以把人家在外面拖那么晚。”
程祝诺一听,马上又把头埋在方妈怀里了:“我没有欢喜。”
“没有欢喜你要对人家好?”
“我也不知道……他对我好,我也要对他好。但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个好法……”
方妈习惯x_i,ng有一搭没一搭地拍她宝贝囡囡的背,讲:“对她好,就是体恤人家,看人家需要点什么,难过点什么,你就像男子汉一样上去。关键是人家想要点啥,不是你想要给人家点啥。”
“嗯。”程祝诺迷惘了,他讲:“我永远也不像一个男子汉。”
方妈笑笑:“你晓得为啥伐?”
“为啥?”
“因为诺诺还没有真正欢喜过谁。欢喜了,你就会为了她自动变成男子汉了。”
程祝诺不响。他突然觉得很悲伤。他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真空世界,没有脚踏实地的真实的感,他原来连真正欢喜的滋味都没有尝过。他一直试着龟缩在自己的壳里不与这个真空世界妥协,而他的壳里又有些什么呢?爷爷的日记,成堆的书籍,夜晚的眼泪……他一直那么小心翼翼是因为他能看见人类为了适应社会规则强行戴上人皮面具的样子。面具只遮盖了巴掌大一块的面部,其余露出的部分,情态各异,有老虎狮子豺狼虎豹,有魑魅魍魉妖j-i,ng鬼怪,成年的,幼年的,大的小的,温顺的狡诈的……甚至连食物链都一层层非常清晰,越站在顶端的,越像一个人。
朱进不同,他见到朱进蹲在饭店外面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本来的面貌。他有一种奇怪的魔力,他也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然而他身上有“亡命之徒”的决绝敢,做任何事情都没有犹豫,自己辗转反侧的忧愁落在朱进身上似乎都成了可笑的笑料,他饿了去找东西吃,冷了去骗房子住,怒了去找架打,他站在食物链的底层,却从不遵守那一套行为规则。对程祝诺来说,朱进的存在是对资产阶级、或者说这个社会形态的天然的嘲讽。
尤其他爱的时候,程祝诺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他的爱意。他都用不着去猜。
程祝诺想:那我呢?我该怎么回报这份感情呢?他对天然的爱无所适从。爱的滋味是不是如同眼泪那样咸涩,如同独孤那样清冽,是不是宛如覆水难收,是不是人类没有进化掉的魔咒?他做了千百次猜测。
“姆妈,欢喜是什么?”
姆妈一下子语塞。她想了半天,讲:“这个问题太难了,没有标准答案的。”
“你说爸爸妈妈相爱吗?”
“瞎想什么呢?方妈拍拍他,“不相爱能有你啊?去睡吧,姆妈也要睡觉了。”
“我跟你睡。”
“哪能还跟姆妈睡?妈妈发现又要生气了。”
“嗯,那你先睡。我看爷爷日记。”程祝诺把爷爷的日记本藏在了方妈房间里,谁都不会发现。方妈给他留了盏小灯,收拾了一下床铺便睡下了。程祝诺斜靠在姆妈身边翻阅厚厚的日记,他倔强地觉得此日记是他的百科全书,什么答案都能在里头找到。爷爷曾经有个欢喜的人,但最终因为命运安排没有走到最后。他对她几乎没有多少描写,只在日记里提了一笔:
最近我又去了香港,她已经六十岁了。我仍然和她在魔星岭上喝咖啡,我仍叫她方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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